“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冯姓男子说。
“你说姓张的男子面对面砍了你的左肩,可是他的菜刀是在左手上!”钟任之把姓张的男子躺在地上的照片扔在冯姓男子面前,“你左手拿刀面对面砍别人的左肩试试!能砍成这样吗?!”
“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是他倒下去的时候将刀换了手……”冯姓男子结结巴巴地说。
“可是我要告诉你,姓张的男子是左撇子!”钟任之盯着他说。
冯姓男子开始冒汗了。
“你的铁管长80厘米,有血的一端距离另一端——也就是你手握的一端50厘米!而你的臂长70厘米!”钟任之继续说,“那么就是说,你握铁管时击打的是120厘米外的范围,而姓张的男子的臂长65厘米,加上菜刀才95厘米!也就是说,姓张的男子的距离比你少了25厘米!你击打他时,他完全够不着你。”
冯姓男子呆呆地看着他,又突然醒悟过来似的说道:“可是在他砍得着我的范围内,我同样可以打得着他呀!”
“可事实上并不是你所说的这样。”钟任之说道,“人过留名,雁过留痕。人站立在那里,就会留下足迹!而你与姓张的男子的足迹之间刚好相距120厘米!”
冯姓男子无言以对。
“还有一处关键的地方:姓张的男子的足迹,有后转的痕迹!”钟任之继续说,“在他头部的伤口,可以看出遭受了几次击打。而在他的后脑勺上,有一处被击打的伤口,这可不是面对面所能打得着的地方!——所以是他向后转时被人从后面击中的!而且从头皮伤口的形状可以看出,这是第一次被击打造成的!”
冯姓男子脸色煞白。
“我再让你看看菜刀下面的地面!”钟任之依然把一张照片扔到他的面前,“那个位置有很多滴落血迹,我们已经检验过了,是姓张的男子的血!而那把菜刀上面是你的血,并没有姓张的男子的!这不符合常理!这意味着,菜刀在那个位置之前,姓张的男子已经开始流血了,因此没滴到刀上。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菜刀是姓张的男子流血倒下后放上去的?或者说,姓张的男子是在你之前流血的?!”
冯姓男子浑身颤抖了起来。
“最后,让我来说说事情发生的经过吧。”钟任之盯着他说道,“姓张的男子闯进你家之后,和你发生争吵,甚至肢体接触。你跑到有铁管的地方,拿起铁管自卫。这时跟上来的姓张的男子见状,转身或者逃跑,或者去拿东西,于是你起了杀心,先朝他的后脑勺打了一铁管,将他打倒,紧接着在他的头部打了几下,血流到了地上。为了伪装成自卫现场,你取了一把菜刀,砍了自己左肩两下,然后把刀放在了他的手里。”
这时冯姓男子已经瘫倒在了地上。
冯姓男子最后因故意杀人被刑事拘留。
死者的家属在公安局大院里燃起了鞭炮,送了一大面“新时代包青天”的锦旗。
听完钟任之的讲述,大家不禁欢呼并鼓起掌来。
“对于这件事的本身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欢欣鼓舞的。”钟任之最后在大家的掌声里挥挥手说道,“对于生者或者死者来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法医所做的,不过是把真相呈现出来而已,无法去改变什么。”
我们很喜欢钟任之在课堂上讲述他所亲身经历过的案例。在他的讲述中,总有出人意料的结果,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思维方式。
这一切,也改变着我对事物所持的观点:有时看到的,也未必真实!
自从我回答了钟任之的问题后,他在课堂上无论提什么问题,总留给我发言的机会,而我也很珍惜这样的机会,还经常私下请教他关于法医专业上的问题。
有一次我私下问他,在老师和法医两种身份中他更喜欢哪一种。他笑了笑,说我的提问本身就存在着问题,喜欢跟去做是两码事,很多人做的未必是自己喜欢的。因此,做什么事都不能用喜不喜欢去衡量,没有永远的喜欢,也没有永远的憎恶,他倒喜欢在这两种身份中不断地交换。
我有些不解。
他说:“有些事,到你真正去做的时候才知道。”
“那么我该叫你钟老师还是钟法医呢?”我笑着问。
他想了一下子说:“叫我师傅吧,因为我喜欢你这个徒弟!”
我知道这意味着,我和他的关系比一般师生更亲密,于是觉得很高兴,从那以后便叫他“师傅”。多年以后,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亲切感了。他在某些方面,与爷爷有着很相似的地方!
师傅带进门。带我走进法医这个神秘世界的,是钟任之。参加工作后,我仍然和他保持着联系,除了探讨法医专业里的问题,也交流着从这份职业得出的感悟。“师傅”这两个字,是带着一个“父”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后来,我在禅市出了事,师傅专门抽了一段时间陪我。那时,他已经没再在公安局上班,而是专职当起了法医系的老师。他没向我解释为什么,我也没有问他,因为他说过无所谓喜欢也无所谓憎恶,这样做应该有他的理由。
我来北江工作,也是他建议的。出事后,我没来由地沮丧,歇斯底里地狂躁,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他对我说,换一个工作环境吧,一切总会过去的,人总要有重新的开始。
他说,正式调走当老师之前,北江市公安局的领导希望他能推荐一个有能力的法医接替他。而他推荐了我。当时哥们儿高原也在北江市,劝我换个地方,于是我听从了他们,工作调动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