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洗了澡就上床睡觉。
原本以为,喝过了酒会睡得很死,不再念及刘嫣。没想到陈娟的话犹如一根棍子,搅动了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内心。——睡觉的时候,还是梦到了刘嫣。
“嗨,生日快乐!”刘嫣笑着对我说。
我想对她说点什么,但是一时太过激动,始终没有说出口。
醒过来时,我把自己靠在床头,很遗憾在梦里没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至于究竟要说什么却不清楚。
仔细想想,今天还真是自己的生日。
既然记了起来,怎么样也得跟自己表示一下。
我爬起床,穿好衣服走出房间,一个人上了天台。
那夜皓月当空。经过一天的折腾,眼前的城市终于筋疲力尽,在皎洁的月光下沉沉入睡。几座大楼的窗户里不时闪烁着些许灯光,如同梦呓一般。眼前的情景,让人忽然感觉宁静明亮了许多,一些原本透着雾气的事情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每一个生日,都应该是在这样皎洁的月光下度过的。
“谢谢,祝你快乐,也祝我快乐!”我对着天空说道。
很多时候,我倒宁愿忘了自己的生日。因为记起生日,就会记起刘嫣的父母,记起使刘嫣产生痛苦的根源。——这些会让我心里的某个位置疼痛不已!
在认识刘嫣后的第一个生日,是她陪我度过的。她说祝我生日快乐!我说谢谢。而事实上,当刘嫣说出她父母的故事后,那个生日我并不快乐。
或许是触景生情,刘嫣那天说起了发生在自己六岁生日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是怎样开始谈及这个话题的了,按理说在那样的情景之下,绝不会谈及血腥的场面,但当时确实谈及了。刘嫣说本来那个生日应该很幸福。母亲答应为她准备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给她做顿丰盛的晚餐。然而当她放学回家,满怀期待地推开家门时,她对生日,以致对于未来的憧憬被眼前的一切彻底摧毁了!
她说她当时听到了一声惊心动魄的尖叫。但事实上那里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母亲的嘴巴根本就没有张开过,而她自己早已无力发出这样的声音。但刘嫣很疑惑地说确实听到了一声尖叫,或许那声尖叫发自于她的心里,最终湮灭在冲出喉咙之前!——那一刻,她已魂飞魄散!
“你不会体会一个六岁的孩子看到那样场面时的心情。”我每每记起刘嫣说到这话时的神情,心里都不禁隐隐作痛。她的眼神迷离,已经没有了焦点,仿佛眼前空无一物。她说父亲躺在客厅的地面上。母亲拿着一把水果刀,呆呆地坐在地板上直到警察赶来。
从那时候起,刘嫣说她会不时闻起腥甜的味道,那令人晕眩的味道充斥着嗅觉细胞,刺得大脑深处某个地方生疼,恍惚中感觉到那居然是自己的身上的气味!
关于父亲的死状,刘嫣极不愿意多谈。但从她所说的字眼,足以让我这个法医感受到场面的惨烈。
刘嫣的母亲被抓后,经司法鉴定是精神分裂,不负刑事责任,于是又被放了出来。
母亲在家里不吃不喝,呆呆地躺了三天三夜。
刘嫣在她叔叔家住了一段时间。直到一天晚上,母亲找到她,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刘嫣说她母亲原来是准备带着她投河自尽的,她清楚地记得母亲抱着她走到了河中,那晚天下了很大的雨,河水湍急,河风呜呜地吹着两岸,跟催魂似的。
母亲边蹚着河水边说:“嫣儿,别怪妈妈,妈妈不想让你一个人受苦,咱娘儿俩一起走,妈妈会永远照顾你的!”
水越来越深,刘嫣说她突然就说了一句:“妈妈,我不想死!”
母亲在水里呆住了,突然就放声大哭起来。
“妈妈,我不想死!”她又说了一句。——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在那一瞬间已洞察了生死。
母亲终于止住了泪,回转身朝向了岸边。然而这时湍急的水流却拦住了她们求生的去路,母亲在河水中一个踉跄,两人便被卷入河中。
刘嫣死命抓住了母亲的衣服,在水里仰俯沉浮,也记不清到底喝了多少河水。刘嫣说她那时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河水阻隔了鼻子、口腔——所有能与空气感触的器官,时间漫长得像经历了几个世纪。
等到终于停顿下来,刘嫣看到母亲将自己卡在一处岩缝里,双手紧紧地拽住了她。空气带着亲切的甜味扑面而来,充盈着刘嫣周身的每一个细胞,她知道自己不会死了!而或许那股气味,是从母亲身上传来的,因为那个时候,刘嫣看到血从母亲的额头上流了下来。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母亲都没有放手,直到有人救起她们。那一刻,母亲怎么也不像一个精神分裂的病人。
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刻骨铭心,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刘嫣还有窒息的错觉。
“所以我算是经历了生死的人。”刘嫣说道。
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已经全然不记得那天是我的生日了。
所以那次生日,虽然她祝我生日快乐,但我并没有快乐起来。自那以后,我再不敢提起生日的事,她也像忘了似的,两人再没过过生日。到后来,我还真把自己的生日给忘了。
没想到今天晚上做梦居然记了起来。
事实上,每次与刘嫣一起,都让我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刘嫣不久感觉到了这一点,她对我说对不起,是她的事让我感到压抑!我掩饰说没有的事,只要她在身边就会让我很开心。
“可是,在一起的时候,我都很少看到你笑过!”刘嫣这样说。
“那是因为,我没见你开心过,所以我也无法开心起来!”我说。
她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感动。
“你已经知道我的职业了,对此有什么看法?”我想扯开话题。
“关于哪方面?”她有些不明白。
我也觉得自己的问题问得有些含糊。——这是和她在一起时常常出现的情况,言不由衷,词不达意。
“我是说你介意自己的男朋友是一名法医吗?”
“为什么要介意?”刘嫣反问道,“职业能说明什么问题?我是跟人谈恋爱,又不是跟职业恋爱!”
她的话让我稍感安慰。在此之前,我曾与几个女孩相处过,当她们知道我的职业之后,无一例外地和我分了手。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和我在一起会让她们感觉一种看不见的怵惧。
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感情洁癖其实比生理洁癖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