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太子出了古常道观,顺了山路快步而行,走出了约莫四五里地,忽然搓唇呼啸一声,有一物立时自密林中跳将出来。聂小生潜身随在他身后,一眼瞧见了那物不由呆愣住了,原来竟是一头巨大的白狼。
这狼通体雪白,寻不见一丝杂毛,高约五尺,长有一丈,一条粗大的尾巴垂在身后,忽然将前爪放低了匍匐在地,大瞪了两只幽蓝的眼睛,紧盯了承乾太子不放。
聂小生吃了一惊,如此巨大的白狼可真罕见的很,只当它是妖怪所化,想要害这位大唐太子,细察之下却并没有丝毫妖气,想来它竟是狼族中的各种。
方凝神戒备了必要时好出手救他,那承乾太子却几步上前,举手轻抚了几下白狼的额头,又笑道:“雪儿啊雪儿,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最为忠心了!”
他再度开口讲话,竟然换了一个语声,听来清脆婉转犹如女子,再不似方才那般沙哑低沉,聂小生瞠目结舌,心道:“难道那位太子竟然是位女子?这又怎么可能,想来他必定是个冒牌,只是到底何人有如此胆量,连当朝太子都敢假冒!”
聂小生正满腹疑惑,这位冒牌的太子却已经纵身跳到了白狼的背上,那白狼呼啸一声便是一番疾走,奔腾跳跃之间,霎时便跑出了几十丈,竟比最快的骏马还要神速,聂小生又惊又奇,匆忙尾随在后。
白狼跑个不停,顺的乃是下山的道路,直走了二三十里,忽然低啸一声停滞不前,只听那冒牌太子沉声喝道:“鬼鬼祟祟的可要有损你的威名,还不速速现身!”
聂小生吃了一惊,他可是隐藏的极好,这位冒牌太子竟会有如此好的听力,再一细想又不禁暗笑,狼的嗅觉本就极为灵敏,这白狼既然是狼族中的各种,自然不难察觉自己的所在。
想到这里便要出去相见,却又闻听另一个语声言道:“阿史那紫阁,你好大胆子,竟连当朝太子都敢假扮!”
一语既出,那人已从路旁林中缓步踱出,又笑道:“你这白狼果然厉害,竟能嗅出我的所在!”
聂小生按下身形,忖道:“原来这位冒牌太子名唤阿史那紫阁,这名字倒古怪得很,可不像是中原人。那一人只怕是早已躲在暗处等她,难怪我先前并没有发现。”
阿史那紫阁打量那人一眼,又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萧九妹妹!”
原来这半路闯出来的人竟是位女子,聂小生运足目力打量一番,却见她着了一身男装,又梳了一个男儿的髻子,也同阿史那紫阁一般易钗而牟,容貌虽不十分出众,五官却极为端正,尤其是眉毛长得十分英挺,令她看来英姿飒爽,身材高挑卓然不群,倒真的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
萧九冷笑一声道:“满嘴胡言乱语,鄙人萧九,哪个是你的妹妹!”
她竟然否认自己是女子,阿史那紫阁故作惊讶道:“难道你不是梁王萧铣之女,我的九妹妹么?”
萧九冷冷道:“就算我是他的女儿,也与你毫无瓜葛,你又何必攀亲沾故!”
阿史那紫阁忽然叹气道:“你父王萧铣死的好冤枉啊,这可都是拜李唐所赐,你难道不想为他报仇雪恨么?”
萧九道:“这本是我的事情,又与你何干!你的父王不也正是被他害死的,你如今自顾不暇,却还有心多管闲事!”
阿史那紫阁笑道:“九妹妹可真爱拂人家的好意。我见你一路尾随在后,还当你要与我真做一对姐妹呢,现在看来到是我自作多情了。”
萧九道:“如今这天下还没落到你西突厥手中,难道我来这里游玩也要经过你的许可?你远离自己国土,易钗而牟假扮李唐太子承乾,到底有何居心?”
聂小生心道:“她竟然是突厥人,难怪会驱策这白狼为坐骑,想来她必定不是普通百姓了。”
突厥人向来对狼尊崇有加,这位姑娘既然可以随意鞭策,当然不会是寻常人了。
阿史那紫阁道:“你说的是居心么?我一个柔弱的小女子能有什么居心,不过是同你一样,喜好四方游历罢了,不同的是你自江陵而来,我却是来自西方突厥国。”
萧九道:“你若是果真柔弱,也不会有胆量假扮李承乾招摇撞骗了。”
阿史那紫阁道:“你又怎么知道我在招摇撞骗呢,我是真的认识那位承乾太子,这一柄玉剑便是最好的证明。”言罢将玉剑举在手中,又笑道:“这可是他的信物,若不是真的信我,又怎么会给我呢?”
萧九妹妹冷笑道:“他怎么会将这玉剑给你一个突厥人?你以为我不晓得么,这玉剑定然早已失窃,是你暗中搞鬼,偷了他的信物!”
阿史那紫阁道:“你太高看我的本事了,承乾太子的住处坚如铁桶,我怎么能偷得来呢?九妹妹可真爱玩笑。”
萧九闷哼一声,又道:“你自然是偷不来的,但有一人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你定是与他勾结了作怪。”
阿史那紫阁讶然道:“何人竟有如此本事?九妹妹不妨说来听听,我也好长长见识。”
萧九道:“他名唤紫川秀一,东瀛扶桑人,梁上功夫十分了得,精通机关消息,如今年不过半百,喜好着紫色衣衫,隋时已有侠名,人称‘紫衣怪盗’。此人从来不窃取不义之财,没想到如今竟会为你而窃剑。”
阿史那紫阁呆了一呆,忽然颔首笑道:“九妹妹果然见识广博,智计过人,居然被你猜中了。”
萧九又道:“你切莫得意,他乃是一位极其自负的雅贼,肯受你所命窃剑必定另有原因,断不是惧怕你为西突厥狼主!”
聂小生这才明白了,原来她竟是西突厥的国王。
阿史那紫阁道:“不错不错!像这样的江湖侠隐自然是不肯轻易臣服的,但是身为一个自命不凡的贼盗,越是难以窃取的东西才越是能够勾起他的胃口呢,我只不过对他讲了盗剑如何如何困难而已。”
她这一番话正道出了那位怪盗的弱点,说到底不过是利用人天性好胜的心理罢了。
萧九冷哼道:“我自然晓得,只是不明白他窃来了玉剑为何不自己收藏,却偏偏交给了你!”
阿史那紫阁道:“我自然有办法令他乖乖交给我,九妹妹既然什么都晓得了,可是要忘记杀父之仇而与李唐联手?”
萧九道:“你自扮你的太子,我自看我的湖光山色,两不相干!”
阿史那紫阁道:“多谢九妹妹手下留情,姐姐我感激不尽!”
萧九冷冷道:“你再敢叫我一声妹妹,休怪我不留情面!”
阿史那紫阁叹道:“好吧好吧!你既然知道了我这太子是假扮的,又不信我真的是受命于李承乾而行事,四月廿八不妨去CD青羊肆玄中观一行,到时候自然会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萧九道:“我为何要听你的话去玄中观?”
阿史那紫阁道:“因为有一个人正是你喜欢见到的,他就是真正的承乾太子。”
萧九闻言变色,沉声道:“你说他四月廿九会去玄中观?”
阿史那紫阁笑道:“不错,不仅他一人会去,到时候还会有不少的当世高人齐聚。”
萧九奇道:“你如何得知他们会去?”
阿史那紫阁道:“因为正是我邀请的他们,他们怎么敢不来呢!”
萧九惊道:“你假扮太子竟然为了此事?那些人中难免没有见过李承乾之人,你邀请他们之时岂不是要穿帮?”
“不错!”阿史那紫阁笑道:“所以我请了另外一个人代为传讯,就是这古常道观法主展上公。”
萧九冷哼道:“你想得倒还周到!他虽然年近花甲,却是个毛躁之人,定然好骗得很了。”
阿史那紫阁吃吃笑道:“那是当然了,此人颇喜欢阿谀奉承,是个谄媚之人,我不过三言两语他便相信了我的身分,甘愿受我驱使。”顿一顿又道:“好了,你可一定要来参加这场盛会,到时候自然会有意料之外的惊喜。”
言罢也不招呼,长长呼啸一声,那白狼已然猛地跳起两丈多高,竟从萧九的头顶一跃而过。
萧九也不回身,一双眼睛眨也不眨,任由她扬长离去,却忽然喃喃道:“阿史那紫阁,你果然比我高明,只为了招揽能人异士,竟敢只身犯险,做下这样的大事!”
言罢扯下头顶玉簪,一头乌发霎时飘落在肩上,夜风中丝丝飞扬,此时看来竟又是位不折不扣的女子了。
聂小生藏身在暗处听她二人言语,暗地里早已惊叹莫名。
西突厥与江陵萧铣都曾战败于李唐王朝,这两位姑娘竟然是他们的后裔。
这阿史那紫阁与萧九虽然都是女子,却又有着许多男儿都不曾有的胆量与智计,倒真称得上是巾帼英豪了。
萧九呆立了半晌,忽然又叹道:“她虽然是个亡国的公主,到底还有一方安身立命的所在,哪里像我这样落拓!”言罢再度轻叹一声,竟然席地而坐了。
她这两声叹自有说不出的幽怨与哀愁,聂小生方才想要离去,乍一听闻了又不禁停下身形,也在原地坐了下来。
过了许久,那萧九仍然动也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聂小生便静下心神,自顾打坐起来。
待到他行功完毕再看,东方已然泛起了鱼肚白,萧九也不知何时走了。
昨夜在古常道观中就觉得那位太子十分古怪,因而才尾随在后面查探,如今知道了她果然是假的,还是一位突厥狼主所扮,那么她遍邀天下高道只怕不止为了讲经说法,另有图谋也未可知。
聂小生心道:“就算她有所图谋,一时之间能够得见那么多当今名士,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昨夜听闻了阿史那紫阁的话,得知自己竟要与巫马东陵以及长桑公子一同被邀,难免生了会一会他二人的心思。
忽然又想起昨夜来此的目的,竟然忘记了将镏金火铃先还与展上公。
这青城山素有“幽甲天下”的美誉,层峦叠嶂,峰峰竞秀,林海莽莽,四季葱笼,青翠欲滴,状如城郭,故名青城。
昨夜天太黑了,自然无法观赏,此刻天光大亮,入眼之处皆是美景胜境,聂小生忽然兴起,便决定步行一回。
方才打定主意,想要顺了山路再度回古常道观,远远的却忽见一个人影急速飞来,仔细一瞧,那人竟是子虚和尚。
想到那天捉住了他徒儿薛梦樱,老和尚面上无光,已经想痛打自己一场了,聂小生也不愿多生事端,匆忙之下便要躲闪。
子虚和尚却早已瞧见了他,高声喝道:“臭小子,你不要走!快还我的徒儿来!”
聂小生闻言只得老老实实站在那里,躬身道:“晚辈有礼了!”
子虚和尚落下身形,大叫道:“休要罗嗦,你只需交出我徒儿来便可!”
聂小生奇道:“前辈为何要如此讲话?晚辈并没有见过那位薛姑娘呢。”
子虚和尚道:“放屁!定然是你将她害了,此刻还敢不承认!”言罢竟然动起手来。
聂小生又惊又奇,急忙躲闪,口中言道:“前辈你误会了,我真的没见过她。”
子虚和尚却霎时间挥出了几十拳,所用得正是“逍遥罗汉拳”,这一路拳法刚猛无比,拳风阵阵中,路旁早有几棵参天古木应声而倒,顿时又压倒了几株小树,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聂小生不明所以,只好运起“斜月步法”一路躲闪,又叫道:“前辈快请住手,咱们也好说个明白!”
子虚和尚道:“没得讲了,我这几天四处寻找,好不容易见着了你,哪能便轻饶了!”
聂小生道:“不知那位薛姑娘发生了何事?”
子虚和尚闷哼一声道:“还不都是你这臭小子!她败给了你脸上无光,直嚷着要找你报仇,我百般劝解方才做罢。哪知道她昨天竟然不见了踪影,定然是寻到了你却又打你不过,已然被你害死了!”
聂小生瞠目道:“晚辈怎么敢轻易害人性命呢?真的是没见过她,自然也并没有害死她了。”
子虚和尚闻言忽然住手,眨眼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聂小生莞尔道:“晚辈怎么敢欺骗您呢。”
子虚和尚又叫道:“完了完了!她定然是跑掉了,再不要我这师傅了!”他竟然满面沮丧,看来还真的对那薛梦樱极好。
聂小生道:“前辈不要担心,薛姑娘吉人天相,自然不会有事的。晚辈日后若是见到了她,一定为您代为通传。”
子虚和尚冷哼道:“我老人家自会寻她,不劳你费心了!”言罢再不理人,径自御风而去。
聂小生瞠目结舌,这位老和尚还真是古怪,心道:“也不知那位薛姑娘到底去了哪里,又会如何找我报仇呢?”
摇头一笑再度往山上行去,谁知方走了几步,又被一人喝止了,顺了声音扭头瞧去不禁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