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垠到了平江。
他来，生意倒是其次，主要还是考虑与东西两个秦家交好。
就买卖本身而言，反而是西秦家接触多。但人情上，自然是东秦家的深厚，尤其是无音。
拜会过两家主事大家长、顺便婉拒西秦家将女儿嫁给自己的暗示后，无垠给无音提来秦治平和无雍给她捎的东西——满满一大包，棉斗篷、棉靴、皮帽子等等一应过冬物件，还有不少京城小吃。
无音看着那些冬装很想笑，果然不是会过日子的男人们选的东西！由她自己在平江采买制作，同样的价钱可以用上更好的丝棉和更软的面料……算了，这也是一片心意，只希望那爷俩别花起钱来没个收敛、搞得自己入不敷出。
“表哥，京里的东西……除了特别好的、或是西北外疆产的，还真是……”
无垠也只是笑，不接这个话题。两个精明商人对事情的看法一般都是与平常人比如秦治平父子不太一样的。
“家里没有像样的厨子，我请你吃顿好的。”
“好的？有多好？”无垠也不避讳。他也知道无音虽然吃得下最简陋的食物，但骨子里却是极讲究的人，能让她说一个“好”字，那必然是难得一见的。
“到了就知道。”
无音去的是城北边刘家的馆子，走路得一个时辰，骑马虽然绕点路，但省力省时。平江城里少有汉家女孩骑马通过，但无音这个时候就穿旗装、披着父亲捎来的斗篷，一副北方姑娘的模样，在繁华的城中根本不会引起别人的侧目。
无垠也没有带仆人，但斗篷下佩着刀，这武器在平和优雅的平江城里很是惊人。
半个时辰不到，就到了。
这家馆子从外表看就是个富家园子。隐在门口的伙计连忙过来安顿马匹，边将二人往里头请。
绕过山墙，过了一个圆门洞，踏上依着池塘弯曲上下修建的长廊，赏完十几个各异的窗格，直接走进一处小小的水榭，然后上得二楼——一楼、二楼都只有一间雅间，各摆着一张圆桌。现在还没到用午饭的时候，但无音先点了四道菜、让半个时辰以后再上，然后就要了两种不同的茶。
“知道你不太喜欢清淡的茶，所以先尝尝这个花茶。”这份茶看不到叶子，是两盅纯茶汤。
无垠在拿茶之前就闻到了从未闻过的茶味，香得……跟进了花园一般。打开，那味儿就更明显了，异常的甜美中又有老茶叶特有的甘苦味。然后才看得见颜色，是种很深的金红色，在三面花格窗水榭雅间中，那金红色仿佛要溢出来——盛茶的杯子居然是薄透的玉，质地雕工都并不名贵，但与这茶水极相称……直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入口。
“加了香露的茉莉茶？”
“两种香露，还有少许药草。刘家姐姐说这样的茶养人，不过做起来麻烦得很。所以这茶不卖，只有来吃饭的客人才能喝。”
“太香太浓。”无垠眨眼就喝掉大半盅，然后细细打量这个馆子。“其实倒更适合男子喝。”
“不错，正是为你点的。”
楼梯间脚步响，不过提炉子、端盘子的两个伙计背后又跟了个人——
“无音。”
“刘姐姐！”当着外男的面，无音自然不会唤刘玥桐的名字。而，让她微微吃惊的是，刘玥桐仍然是姑娘打扮，而且，是旗装。不对呀，她记得刘家几个长辈并非汉旗……呃，难道，同一近亲族的也会分在旗和不在旗？这也太奇怪了！或者就她家抬了？无音突然想起来，刘玥桐的绣鞋比王家的那些姑娘们大得多……
“……哦，我还奇怪无音你今天怎会这么大方——想必这位是你的表兄未婚夫萧公子？”
无音不是羞恼，而是惊愕地张了嘴却说不出话。
那边无垠倒是非常坦荡地夸了一堆，说刘家小姐这生意做得清雅别致至极，这份精干心思让萧家十分有兴趣……
刘家的香露和其他东西都并不在无音采买的生意里，实在是因为刘家生意做得大、手脚伸得长，而且她出面也肯定讨不到好处。
看来，得无垠亲自镇场……
“无音，这顿算我请萧公子的。你作陪。”刘玥桐轻轻巧巧就给无音省了可观的三两银子。
“别在吃饭的时候谈生意。”
“去！我哪会打扰了你们相聚的时光！”
刘家这位罕见的主事小姐转身就走。
不过之后伙计多送了一道出了名的贵的炙鱼——东西自然极好，却贵得离谱……
好吧，看在省了自己四两银子的份上，无音决定不去计较刘玥桐不来打招呼却暗自把她的底全摸清的行径。
“怎么了？这鱼不好吃？”无垠打趣道。
“不，就是想着自己挺没用。跟你，跟刘姐姐……”她说的是实话。这人与人一比较就出高低来了。
“秦氏太姑奶奶也不是位多精明能干的商人，做生意和做人都很实诚，就是这样，得了前头先帝爷的赏识，才有了我们萧家的今天。若是我，或是那位刘小姐，大约也只是在那时的乱世活下一条命罢了。”
萧氏富有，但前提是不浪费。所以无垠吃饭少有摆上一大桌子再剩下大半的事。
无音也不爱浪费，所以今天点得不多——好吧，是略少了，刘家这个死贵的馆子分量不多，而她的客人饭量是她的两倍。
吃完，漱口，伙计撤下碗碟、迅速清理桌面，另一边茶几炭盆藤椅软垫也极快地备好。
雅间虽然三面有窗一面是门，但墙是空心的、窗是玻璃的，而且大概事前烧过火盆取过暖，不过一顿饭下来，屋里有些冷了，正好在煮水泡茶的空档重新取暖。
再片刻，屋里暖了、水开了，伙计也离开了，无音接手泡茶的事，而无垠应她的要求，开始讲那位不太精干的太姑奶奶的前朝故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