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血缘关系远得不能再远的无垠表兄?
无音认真思考了……半刻光景,然后扔在脑后,只看大小管事们送来的各处作坊的详单——按她有些吹毛求疵的要求,连十年以上的好绣娘跟谁学的手艺、擅长什么、几个有身契、几个只领工钱都列明。最好最拔尖的,都去做皇家贡品了。但她要的就是做贡品的师傅们的亲传徒弟,而这样的人,萧家一处不怎么赚钱的绣坊里有两个呢!眼神不好又无所谓,只要能辨别好坏、教授徒弟就行,最坏也不过就是浪费几年的工钱!她既然……既然,好吧,既然要嫁进萧家,只怕将来决定的商事比现在更多,否则几百也许有上千人的饱暖怎么办?!难不成就靠放牧?!
天黑了,晚饭端来。浇了辛香调料的烤肉薄片,清煮河虾、鸡头米小圆汤,少少几样,一个人吃正好吃得七分饱,一看就是东秦家大厨房的手笔,因为她身边的仆人能弄出份豆腐鱼汤已经很用心了。
外头再下雨。
呆在楼上自己的屋子里,可以听到水滴在小庭院中的石头井台上的细响。初冬的雨,阴冷,鼻端吸入的都是刺骨的冷气。用过一回北方的热炕,她反而有些不习惯,即使用了两个火盆,也因为必须透些气而不够暖和。唯一值得期待的就是火中的白果壳爆开后的香气!
茶已经放温了;滚烫的一把白果,硬硬的壳一掰就掉,扔到嘴里时,不冷不烫,正正好的美味。无音把十颗白果都吃掉,自己伺候自己洗漱完毕,卧室里才暖和了不少。可她还是足足裹了两床丝棉被子,然后清醒地看着几米远处靠近窗棂的通红炭火。家里才三口人,且多年没有主母,她当家多年,有些生活的方式也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比如在最冷的天,将火盆放在窗边和房门前,而不是将窗缝门缝全部堵死,这样晨起时虽然不太暖和、可也不会头晕气闷……
出神良久——
要嫁了呢!
这婚姻大事,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漠不关心吧?!
一夜不好眠。
不过第二天清晨,无音去街上弄了早点,匆匆赶去千静那里,她倒不是精神特别好、而是避开去东秦主宅“点卯”上女孩儿家课程的苦刑!要她安静低头在那边听一堆对萧家毫无意义妇道说法,还不如查看库房去!
许是二伯父与二伯母早就清楚,她的婚姻与生意商事息息相关,而且可能替东秦家带来无数好处,因此就在午后、无音刚吃完饭漱好口,东秦家四样大生意的管事一齐求见。
“小姐,以后你就是贯通南北、结合秦萧两家的大总管了。”千静在陪着无音见这些管事前陈述这样一个事实。
“是呀。我天生就不是不出二门、恪守妇道的小脚媳妇。”前日一个小作坊主的妻子自以为了不起地如此这般嘲讽千静出身和作为,最后惨遭无音彻底断了生意——无音给的价钱和条件向来不错,而且严格要求手下各路人等守信用,因此不少质好价高量少却没什么背景门路的小坊非常乐意与她这个东秦家的小姐、未来草原萧家的主母打交道。
见面的地方是萧氏出资买下的一处旅店改成的商会馆。前有行马车的石板路,后有能够停靠运河船只的小码头。
东秦家有汉军旗出身,但手法灵活。男女都念书,此外都要学些家族生计的基本常识,年轻人中能读书做官的专心于仕途,不适合官场的就打发去主持桑田、作坊、茶园、店铺,甚至有从门下管事中挑选女婿、好为出仕的族人提供银子后盾的“好习惯”。也因为家境殷实、生意正经,东秦家历代出仕的官员都没有贪墨的行为,这让上锋和御史们极满意。
可家族生意始终局限在本地,顶多在京城有几间如鸡肋般不死不活的店面,导致东秦家的女儿都攒不起十里红妆好嫁于较高门第的夫婿……
“千静,”无音踏上花厅走廊前突然停下,“我自己没有十里红妆,不过弄个十里货船队伍应该还是可以的。”
千静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喷了出来。
***
四个管事,一个管生丝、一个是织绣、一个种茶一个制茶。东秦家的茶园和官员比西秦家多一倍,但少了一样颇赚钱的玉雕,此外饭馆茶楼也少。
无音是商队、买家,而且有法子利用萧氏一族的官员将领们的庇护……虽然东秦家出来的大小官吏和商人品行都还不错,百年间也没有一起严重犯法的案子。
无音与千静跟他们每一个都聊得很深入——这些人原本并没有特别重视这对小姐侍女的能力,他们之前的打算只是搞好与萧氏的人脉关系。可被两个年轻女子一路细细“考问”之后,开始觉得无音小姐嫁给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姐能否在自己管的一亩三分地中看出什么赚钱的门道来!
“……我可不是说差些的就扔!就是得用别的名义、走别的铺子……”习惯了萧家高中低各类生意都做的作派,只要不是太没良心,大钱小钱无音都不会放过,连人口生意她也乐意做。“便宜的东西总是有人买的,就像再不漂亮的姑娘、打扮打扮还是有人乐意买来做媳妇的……我们不要浪费了——”
年年养两季蚕,从种桑到缫丝到织缎每一样都了如指掌的管事,对无音小姐的比方不免有些……好吧!千静就是从一个被收养的孤女变成现在掌握千两银子生意的商人主妇,那么,那些没有家族、缺少嫁妆的好姑娘们,若是在本地找不到好人家,嗯,也许可以找个北方汉子……他不由想起投靠到自己家求一个饱饭的亲戚孤女来,那丫头长得不错、机灵能干却没有裹足,自己也不可能在准备了三个女儿的嫁妆之后还给她多少……
“小姐,我有个远房亲戚家的闺女,今年十四了,平时一直帮我跑各个养蚕人家,能吃苦又有悟性,能否让她跟着小姐做事——”
无音正愁身边没有女子帮手,而且她也实在腻烦了每天自己弄屋子床铺炭火和吃食,一听之下立刻点头,“那就先带来见见吧。”
十四岁的姑娘,嗯,如果真有说的那样能干,她倒不介意帮着出份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