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宁静的草地充满着旷野的气息,柔软的阳光荡漾在春风中,春风荡漾在郊外。
草地上躺着一名任由阳光照射的年轻男人,他似乎很愿意这么躺着,仿佛阳光是他的侍者似的,正为他服务不已。
一辆深蓝色的沃尔沃越野车不紧不慢地靠近他的身旁,渐渐停了下来,在他的身旁静止不动。而他始终没有睁开眼睛,甚至也没有任何其它的动作。
叶维坐在驾驶位上,他随手按了一下仪表盘右边的一个键,车后座的左前方缓缓地伸出了一张简易的黑色工作台。他没下车,而是直接移身到后座上,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到那张面薄积小的简易工作台上,临窗看了一眼躺在车旁的那名看上去二十五岁上下的男人,便还算舒服地工作了起来。
大约三个小时后,那躺着的男人大梦初醒似的懒洋洋地站起来,他遥望了一会儿天空,瞥了一眼右旁的车,接着转身向左径直走去。他没有走出这片草地,他走到草地中的一个树荫下,便又睡下去了。
夕阳静若湖水。春风一会儿兴高采烈,一会儿温情脉脉,一会儿又怒气横目。
当那男人睁开眼睛的时候,黄昏降临。他看到身旁坐着一名身穿白色嵌黑色条纹的运动装,内着一件V领的黑色红边的运动T恤,头发流畅轻扬,目光平视的少年。
少年递给了男人一份打印文件。男人没说什么,接过去浏览了一遍。
“没问题的话,我希望你能尽快签了它。”少年说。
那男人笑了笑,也目光前视。两人并排坐着。
“有问题可以提出来。”少年又说。
“谁是叶维?”男人问。他发现那份打印文件是一份签订了一半的、企图雇用他的契约,而那已签署的一半正是雇主:叶维。他却从未听说过这一名字。
“我是。”
“你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一会儿后,那男人不卑不亢地说,“不过我目前不打算工作。”
“我已经等了你两个月,”少年说,“我也想等下去,但时机却不允许。——我只能给你两天的考虑时间。”
“我想知道你怎么认识我的?”又一会儿后,那男人问,“为什么开出这么高的条件请我?”
“人总会被人认识。”少年说,“其价值也一样。”
就在半年前,叶维已知道此人名叫风语,如今二十八岁。他是两个月前决定以五十万元人民币的年薪雇用风语为私人助手的。
据叶维了解,六年前,风语从BJ理工大学本科毕业。毕业后他辗转工作了三年,他甚至与他最好的朋友合伙办过一间公司,却没有什么惊人的建树,反倒落下一屁股的债。
他遭到了最好的朋友的背叛,后者在他生病期间,用巧妙的手法卷走了他公司的优质资产及他美丽的恋人。这对他而言显然并非不足挂齿的事情。他破产了,正如孙子所云“顿兵挫锐,屈力殚货,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受破产牵连,他还欠了一笔对于真正的破产者来说不小的债务——九十万元人民币。
然而三年来,他既没有跳楼也没有拼命工作还债。他老家的父母是一对年收入不足十万的夫妇,为了他的这笔债务抵押住房、四处奔波、到处周转……
就这样,三年来,他没有哪怕赚一分钱。他也没像他的父母要求的那样回南方县城的老家去休养生息。他留在了BJ,在郊区租了间房子,房东太太只知道她的这名房客的行为很古怪,——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很多时候呆在屋子里一天也不出来,有时出来一天也不回去;与人打招呼就微笑而过;三年来,她没看见他与任何人彼此来往……
叶维明白,经过三年的潜心磨砺,此人已可谓脱胎换骨、今非昔比了。
“这样,”叶维说,“签完合约我先预支一百万的奖金和一年的薪水给你。”
风语转眼看向这少年,“你凭什么相信我?一百五十万不是小数目。”他说。
“有的人永远不会背叛和他坦诚相交的人,”叶维说,“比如现在的你。”
“万事无绝对。”风语笑了笑。
“那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叶维依然目光前视,“我只需权衡利弊,然后决定什么事情不值得做,而什么事情则是完全值得我去做的。”
“我们就签这一份一年期的合同,”叶维继续说,“一年后如果你决定继续做,我们签个补充协议——重新规定年薪和奖励制度,不限定时间,你想走提前一个月通知我即可。”
“赏罚分明是每一个优秀的决策者的铁律,”风语说,“我想知道为什么你对惩罚只字不提?”
“对于用某些人而言,无需花费唇舌去向他说——他做错了要怎么惩罚他,因为他会为了他的错误而自行向雇主偿付——远远超过这错误所造成的损失的更大的价值。比如你就会这么做。——这是人格问题。”
“在利益的面前,人格是最不可靠的东西。”风语反驳说,“如果背叛人格能获得可观的利益,很多人非常愿意这么做……很多人已经这么做了。——背叛人格不需要承担像杀人放火那样被法律制裁的风险,所以,即使胆小的人也可以放心大胆地选择利益,而毫无顾虑地背叛人格。——更何况,即使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很多人也宁愿选择利益,这是人性,更是商业时代的潮流……”他越扯越远,也许是想从旁敲侧击的对话中知道这少年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不是。
“就算是不成系统的,”叶维说,“每个人也有一个最基本的人格,并且这个人格可以比作一根弹簧。——假如某人的这根弹簧的载重量是一百公斤,那么我在上面放十公斤的重量,就不怕他会扭曲断裂。给武松一万两黄金,他不会去杀掉宋江;给西门庆一个潘金莲,他不会去做一个乞丐。”
“我不热衷于亲手去指挥千军万马,我想你也一样——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叶维继续说,“我目前需要一个能很好地理解我的发展思路的人在我身边,为我处理一些合约里所列的范围内的事情。你并不需要直接行动,目前你可以找一到两个助手,至于怎么找,怎么使用,怎么赏罚分明,那我就不关心了……”
“犯三军之众,若使一人。”风语不禁喃喃念道。“你的确很了解我,知道投其所好。你开出的职业的确是我最热爱的职业,”他说,“但我目前尚未完全调整好,还不想投入工作。”
“人不可能完美地调整好,”叶维说,“而有很多机会是不值得错过的。——而且我那儿有一位长者,我觉得和他交流有助于提高你那永无休止地企求完美的调整速度……我真诚的希望你在两天之内签了这份合约。”他说,“当然,要是你不签——我也有第二个选择,不过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
叶维把一式两份合约留给了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