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淙淙,如悠悠泉水流淌。香炉青烟袅袅,在空中升腾摇曳。红烛如矩,映出吕府众人脸上的喜庆。透过那阵阵轻烟,冷眼看着周围的一切,王兴觉得视线都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耳畔只听司仪高声唱道:“吕家长女笙及笄礼开始。”吕灌夫妇端坐上位,笑呵呵的看着吕笙卷帘走出,她头梳双发髻,身着素雅褥裙,脸上带着波澜不惊的平静,缓缓走到父母面前跪下,吕母微笑着上前将她的双发髻梳成单发髻,怀里取出罗巾包住,插上一支造型简朴的发笄,“初如已毕”,在司仪的唱词声中,吕笙退回房间。
不多时,一身曲裙深衣的她又款款走出,那个婀娜身影虽近在咫尺,在王兴眼里却似遥不可及。吕母摘下吕笙头上的发笄,换上一支秀气的发簪,轻拍着她的秀发,微微颔首,二如已毕。
再见吕笙时她已换上雍容大气、典雅端丽的礼服,王兴蓦然感到心里一阵刺痛,他赶紧借手上的茶杯掩饰自己脸上的异样,其实无须掩饰,周围人的眼光全集中在吕母的动作上,当那一头青丝被高高盘起,戴上华丽的钗冠,宣告了一个女子已告别豆蔻年华,从此将身有所属。
吕灌抚须站起,平素不苟言笑的吕太尉脸上此刻也忍不住堆满了笑容,他微微拱手示礼,开口说道:“小女吕笙笄礼已成,老夫在此谢过诸位亲朋好友前来观礼了。”声量不高,却自带一番威严,众人连忙还礼不迭。
吕笙也依次向座上众人致谢,当视线与王兴相触时,王兴灼灼的目光似乎灼伤了她,慌忙移开眼光,王兴不由露出几分自嘲的神色来。
晚宴之上,王兴愁肠千转,几杯下肚便已觉微醉,不理会吕承在一旁的喋喋不休,闭上眼睛假寐起来。一早就料知这场观礼会令心里苦涩,却还是鬼使神差的忍不住来了,王兴暗恨自己的没用。罢了,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了吧,王兴睁开眼,视线落在那个人身上便再也移不开了。
吕笙站在厅门前一一送别前来观礼的客人,脸上始终保持着恬淡的微笑,让宾客不由暗暗感叹果真不愧有未来王妃的气质。王兴慢慢走到了她面前,看着她躲闪的眸子,拿出一只玉蝶,对她说:“吕姐姐,这只玉蝶还算精致,送给你的,留作个纪念吧。”
吕笙感受着掌心的玉佩残留的他身上的温度,心里不禁涌起一片暖意,她抬头轻声说道:“谢谢你。”
王兴想抬脚离去,突然之间,与那时慕容延离开他一样的酸楚填满了心间,他顿时血气上涌,猛的转头,压低声音对她说道:“吕笙,不管有多难,不管花多少时间,我都会救你回来的。”说完这句更像是对自己的保证,王兴再不回头,跨出吕府大门,身形隐于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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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霾,这个所谓利远嫁的黄道吉日却是一番风雨欲来的气象。
洛阳西城门,一队官兵正在戒严,城门内外的百姓纷纷被赶在道路两旁,一众马轿缓缓望这边行来,几个小民正窃窃私语猜测着哪位达官显贵要出城,眼尖的已看到当先一副仪仗,赫然写着“赵王”二字,难怪如此隆重。
赵王司马伦镇守关中,王爷娶亲自然不必恭身亲往,这正是赵王派来的迎亲仪队。吕笙看着轿外被风漫卷的树叶,一如她此刻的心绪,纷乱翻腾。一宿未眠,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昨日王兴的那句“我会救你回来的”。他是什么意思呢,吕笙不懂,为什么会说“救”呢,自从得知自己将为赵王妃之后,吕笙便将自己对王兴的那份情愫悄然掩埋了起来,安份的相夫教子,这是从小接受传统教育的她的信念。手中握着王兴送给她的那块玉佩,又想到王兴昨日第一次没有叫她吕姐姐,而是呼她的名字,心绪不禁更加凌乱。
王兴倚马静静伫立在山头,看着那一行车马望西远去,手中紧紧的握着一块玉蝶,用力得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他没有告诉吕笙,那玉蝶本是一对。
“司马伦”,王兴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生出了无比清晰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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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赵王府。
春水落日之间,天影楼台上下映涵,双fei百鸟好似江南风光,一石一木看来普通,实则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在内行人眼中价逾千贯,想来便是皇家园林也不过如此了。
园中亭下,一紫一白两个人影正在对弈。但见那紫袍人正值中年,面白无须,细长的眼睛总是微微斜睨,透出漫不经心的自傲神采,一只略显有些大的鹰钩鼻总能给对面的人一丝威压感觉。他拈起白玉棋子的手指纤瘦白皙,略作停留,果断落下,啪的一声落在黑子腹地。漫不经心的问道:“成先生,你看本王这一招如何?”
那成先生眉头深琐,苦思半晌,推盘认输道:“赵王殿下这一招深入腹地,火中取栗实在高明,在下佩服。”
这话一语双关,司马伦自然听得出来,端起桌上茶盏,玩味的说道:“哦?成先生好像话中有话啊。”
成岐原本一介布衣,自幼熟读兵法谋略,口才出众,渐渐混出了些名头,他为人张狂,常自诩有张良诸葛之资,只恨未逢乱世得遇明主。赵王司马伦雄踞关中,久有不臣之心,窥视九五至尊宝座时日非短。闻听关中有如此“名士”,意动之下,便效仿古人来了番礼贤下士的做派,那成岐与之一拍即合,当下便进了赵王府当起司马伦的第一谋士来。遇到几次关中胡民的小暴动,成岐定计平定,显出了几分本事,司马伦大喜,以国士待之,倚为左膀右臂。
成岐闻言微微一笑:“王爷此番纳吕太尉之女为妃,这一招实在高明。王爷在关中声望正隆,雄兵十万,可在朝中向来根基较浅,吕太尉朝中重臣,人望颇高,如今两家结亲,他日王爷以鸿鹄之志点醒于他,必定会成为王爷的一大奥援。”
司马伦心中得意,假意说道:“本王那未来岳父如今已位极人臣,若是觉得本王不能给他更大的好处不肯就范又如何?”
“王爷不必担心,在下有三条理由那吕灌必为我用。”成岐喝了口茶润润嘴唇,好整以暇的接道:“如今朝中杨骏弄权,权炎滔天,吕灌备受排挤,他不会看不到日后自己当国丈可以得到的权势,诱之以利,此其一;听闻吕灌素来疼爱长女,倘若他日生变,有此女在手,当可动之以情,此其二;在下自会遣细作在京中散播一些风声,让吕家在天子和杨骏面前两不得宠,到时就算他想与王爷为敌,以他跟王爷的亲家身份,必不能取信天子,他不投靠王爷还能投靠谁?迫之以势,此其三也。”
“有先生运筹帷幄,本王自然放心。”司马伦顿了顿,话风一转,道:“当年武帝驾崩,先生认为诸般条件未成熟,劝本王息了兵戈之心,依先生看来,本王还需隐忍多久才是起兵良机。”
成岐本在收拾盘上棋子的手停了下来,眼中射出热切的光芒,说道:“王爷毋须焦急,依在下看来,时日不远矣。
当年先帝驾崩,无知小儿登基,一则名正言顺,天下归心,二则王爷关中之势不稳,兵马粮草准备未妥,倘若仓促起兵,师出无名,必为诸王共讨,经年苦战下来,说不定反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王爷从善如流,肯听不才之言,四年来励精图治,如今关中大局已定,外族之患不再,兵多粮广。反观朝中杨骏专权,百官离心,到时王爷振臂一呼,为清君侧而起兵,大事可成矣!
如今万事俱备,王爷安插在洛阳的人手也收买了许多官吏,依在下看来,只待那吕灌归附了王爷,便是剑指中原之时。”
司马伦长身而起,哈哈大笑,“先生之语,甚得孤心,甚得孤心啊!”踱了几步,面色一肃,问道:“倘诸王干涉,又当如何?”
成岐沉声应道:“王爷以清君侧为名,兵出关中,诸王要有异动,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一旦起兵,必是也有争天下之心,只要王爷出兵迅速,抢先控制了洛阳,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前例犹在,又有何惧?
退一步讲,我关中山河四塞,南有秦岭横亘,西有陇山延绵,北有黄土高原,东有华山淆山,更兼有黄河环绕,可谓山川环抱,气势团聚。函谷关、武关、散关、萧关四处要塞险固,闭关可自守,出关可进取天下。即便是诸王混战,以王爷的雄才大略,倚此地利,不过再演一番秦始皇一统武功罢了。”
司马伦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就挥兵洛阳,抢下那至尊宝座来。正商议间,闻下人来报:“禀王爷,孙将军求见。”
司马伦挥挥手,说道:“叫他过来。”
不多时,一个年轻男子来到亭中,只见他身着火红长袍,修裁合身,面目清秀俊美,身上还带有淡淡的香味,他走到王爷面前,拱手行礼道:“王爷。”
司马伦呵呵一笑,心情正佳,说道:“小秀,你来得正好,适才本王与成先生一番商酌,你我建功立业之日当不远了。”
孙秀闻言笑道:“那要预祝王爷百战百胜,问鼎天下了。”望向成岐的眼神中虽带着笑,却有点点寒芒闪过。
成岐感觉自己就像被毒蛇盯住了一般,心里一阵不舒服,起身告辞道:“王爷,府中还有些事要交待下去,在下就先告退了。”
孙秀看着成岐的背影,心里生出难掩的妒嫉。司马伦见成岐已走,一把拉过孙秀坐在自己旁边,拍拍他的脸说道:“小秀,待天下入了我手,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本王都给你。”
那孙秀居然毫不为异的一头靠在了司马伦怀里,说:“只要王爷能当上皇帝,小秀就满足了,什么都不要。”
司马伦心中畅快,嘿嘿笑道:“小家伙,本王今晚定要好好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