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戎在书房里批阅一份公文,心里有一些烦闷,忽然有些想念王兴往日的胡闹笑语。仔细一想,好像自从过了年,每次看到王兴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不是在练武就是关在书房里看书,性子变得深沉了许多。照理来说这才是王戎期望的世家风范,可他心里却没来由生出一阵担心。
萧氏走进书房的时候,见王戎正皱眉思索,便出言问道:“老爷,可是公事上遇到什么难解之事么?”
王戎摇了摇头,说道:“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兴儿象是转了性子,变得不再胡闹了,我反而觉得有些担心。”
萧氏闻言叹了口气,说道:“老爷你还不知道……”于是就把关于吕笙之事讲了一遍
王戎一听,“哦”了一声,这才释然,说道:“少年心须,过些时日也就没事了。对了,今日倒有一事很是奇怪,散了朝,圣上突然传我觐见,仔细问起我关于兴儿的情况来,不知他从何处知道我有这么个儿子,也不知有何用意。”
萧氏一听也有些紧张起来,细细问来,发觉圣上似乎对王兴很感兴趣,也不由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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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儿一边给王兴打理穿扮,一边不厌其烦的给他讲着冠礼要注意的事项,王兴不由苦笑道:“好啦,少爷我又没有脑疾,说了这么遍,就是死人也记住了。”
晴儿噗哧一笑,露出整齐的贝齿,最后将王兴的头发仔细的散下来,梳理整齐,这才歪着头看着铜镜说道:“好了,少爷你要不要身上洒点香粉啊?”
王兴赶紧谢绝,虽然晋朝男子身上涂脂洒粉都是上流风尚,可王兴看着就觉厌恶,更别提把自己身上弄得香喷喷的了。
跟晴儿笑着聊了一会儿,便有仆役前来通告说老爷叫他去宗庙行礼。
宗庙旁的一块空地上摆了一张香台,王戎就负手站立于前。原本王兴还担心要跟当初吕笙一样表演时装秀,后来才知冠礼没有那么复杂,心里松了一口气。肃了肃面容,王兴正步走到王戎面前跪下。
王戎端详着身前的儿子,看他眉宇间自然流露出的那份成熟,心里不觉涌起了慈爱,虽平日里总是拿出严父的样子,其实内心里对王兴却是异常疼爱,眼见他长大成人,那股俊秀中带着的英武让他也心感自豪。
王戎清了清喉咙,开始主持仪式。王安上前作为长兄为王兴束发,然后王戎在他头上依次戴上幞头,帽冠,巾。不多时,冠礼便已作成,王戎正要为他表字,忽然听到前方有些骚乱,随后就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王戎吃了一惊,来不及细想,赶紧带了王兴上前,领着众人远远的望着行来的轿乘跪了下去,口中高呼“恭迎陛下。”
王兴低着头,按礼不能随意看皇帝的天颜,所以他只能见到一双黄色缎靴来到身前站定,随即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平身罢。”众人战战巍巍的站了起来,仍旧低头躬身以示恭敬,唯有王兴站直了身子,定定的看着这位君临天下的九五至尊。
“果然”,王兴心里暗道。他没有猜错,眼前便是当日元宵在茶楼偶遇之人。
此时早有人搬来座椅,司马衷坐定,正对了王兴的眼光,笑道:“你见了朕毫不奇怪,莫非那日便已得知朕的身份?”
王戎听得一头雾水,却听王兴应道:“草民愚钝,当日陛下离去后才隐隐这般猜测。”
司马衷呵呵一笑,向王戎说道:“王卿家不必奇怪,当日元宵佳节,朕微服出宫,与民同乐,在茶楼偶遇令郎,闲聊了几句,相谈甚欢。”
王戎吓了一跳,赶紧说道:“小儿向来顽劣,如果言语中有些不敬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司马衷摆了摆手:“令郎年纪不大,却颇识大体,王卿家与长子皆是国之栋梁,可见家学渊源。”
王戎连忙客气了一番,司马衷又说道:“今日朕是来观礼的,看令郎发冠已戴,想来已经结束了吧?”
“正是,只是尚未表字。”
“哦”,司马衷顿时来了兴趣,“那朕为令郎表字,王卿家你看如何?”
王戎自然不敢不给面子,司马衷沉吟片刻,道:“就表少杰二字吧,朕观王兴少年英杰,当得起这表字。”
王家众人又是一番谢恩不提,冠礼这才算结束了。
王戎引着司马衷到大厅叙话,王安王兴跟随其后。
王戎外表平静,心里却暗自计较起司马衷的意图来:“皇帝陛下特意前来为兴儿冠礼表字,摆明了是要拉拢我王家为他与杨氏角力了,看来我几年来韬光养晦的平衡之举是难以为继了。”想到此,王戎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若自己不识趣,此番定然将皇帝得罪得狠了,以后在朝中的日子可就艰难了。”
王戎这边心里正犹豫不定,那边司马衷也在暗自盘算,正如王戎所推测,司马衷此番大张旗鼓的前来示好确是为了拉拢王家,王家在朝中虽不见势大,但在吏部为官多年,根深叶茂,加上与萧氏的联姻关系,背后的势力非同小可。至于为王兴观礼表字,不过是看他见识不俗,有了几分爱才之心罢了,相比之下,他更在乎的是王老将军镇守江东,手上握有雄兵,那才是他想要倚重的力量。只是此时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拉拢了王家那尚不起眼的二公子才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
司马衷坐到了主位,扫了一眼下首伫立的王家父子,又准备抛出橄榄枝,他开口说道:“王兴既已及冠,当可入仕为国分忧。上次匆匆一见,朕觉得王兴聪慧有识,不若就让他接替其兄的职位,做朝中给事,至于王安,几年下来能力才望俱备,便去吏部当个侍郎吧。”
看似随意的一番话实际上将王家二子都破格提拔了若干级,司马衷这个见面礼给得不可谓不大,王戎知道自己无法再不表态了,心中也渐渐定了主意,就待接话。冷不防听到王兴出言道:“陛下,草民有一事相求。”
“讲。”
“草民向来重武轻文,想去军中历练,还望陛下恩准。”
“哦?”司马衷倒有些意外,这王兴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一副书生模样,怎会有兴趣行军走伍,不过今日既然是为拉拢王家,这点小小要求当然不在话下。
司马衷心思转了转,倒有了些别的计较,那杨骏四年前就假借遗诏自封为都督中外军诸事,虽然各位番王的兵马他管不到,但洛阳中军却是被他牢牢抓在手里,这京师咽喉之地,天子护卫落于他手,如剑悬于颈上,令司马衷深感不安,他早就在殿军中开始安插亲信,务求能将宫中兵马握在自己手中,奈何杨骏擅权,军中高级将领都是他的人,一时也动不得。此刻听王兴这般自荐,他顿时有些意动。
他也不忙着应承,先把目光转向了王戎,说道:“王兴想在军中发展,不愿做文官,朕自然不会强人所难。那便只封王安为吏部侍郎,王卿家你看如何?”
王戎父子三人跪下谢恩,王戎吸了一口气,抬头缓缓说道:“王家上下深蒙圣恩,自当殚精竭虑,为陛下分忧。”
听了这一番话,司马衷这才安心下来,心里不由舒畅无比,手拍在椅臂上,连说了三个好字。立起身来,肃容说道:“王卿家,你说要为朕分忧,朕甚感欣慰。如今朝中杨骏弄权,名为国丈,实为国贼,令得朝纲混乱,朕有心整肃,却处处受阻,今日以后,有朕为你撑腰,王卿家你在朝廷之上当据理力争,不能让老贼随心所欲。”
王戎低垂眼帘,既然已经选择站了队,自然责无旁贷,点头称是。
司马衷又转头对王兴说道:“方才你说想去军中,自无不可。只是如今中军上下处处都是杨骏的人把持,以你的身份前去,恐怕会备受挤压。不过……”司马衷略略踌躇了一下,续言道:“近年来朕在外宿卫军里安排了许多人手,朕打算让你去那边当领护,为朕掌管这支兵马,你可愿意?”
洛阳中军分为宿卫军与牙门军,守卫城内的是宿卫军,城外则是牙门军。宿卫军又有左右内外之分,左右宿卫都属内宿卫,掌皇宫殿内安全,外宿卫则负责守卫宫门。
王兴倒没想到去军中任职还有这么多曲曲折折,思考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京城当中,无论如何,能手握兵马对于处在权力斗争漩涡的王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花再大的力气也是值得的。
司马衷又与王戎等人商议一番,眼见此番目的达成,方心满意足的摆驾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