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府不深，与人无害，这是王兴对汝南王司马亮的第一印象，很快，王兴便发现，其实与自己打交道的并不是高居主位的那位太平王爷，而是他身边那位始终挂着和煦笑容的世子——司马究！
司马究的话题始终让人感觉轻松自如，而偶尔不经意的一句问话才是他想要了解的东西，王兴听得出来，那是需要对军政事务有相当了解的人才会关心的细节，“这就是成熟练达，处处占据主动而又不让人觉得咄咄逼人，”王兴心里不禁自叹不如，就连一向精于人情世故的齐骧都忍不住在言语中透露出了许多不该讲的话。
司马究同样对眼前的这个面容还略显稚嫩的少年好奇起来，凭感觉，这个王兴应该知道许多朝廷对付司马伦和杨骏的事情，他毕竟太年青，眼中还有些锋芒不会掩盖，可除了刚开始露出一些马脚以外，之后他似乎就有了警觉，再也不透出一丝有用的消息。
一番长谈之下，司马亮年事已高，脸上显出疲色，不耐之下，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离开。王兴这才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此番我祖父的江东人马暂驻贵地，承蒙王爷与世子首肯，皇上十分高兴，我王家也同感盛意。”
司马究笑道：“王家世代忠勇，此次为国锄奸，又是一马当先，引天下之望，我汝南王室一脉只恨力有不逮，不能只身匡扶社稷，区区小事，哪敢居功？”
“不知世子打算如何安排这只兵马呢？”王兴不理会他说得漂亮的言辞，直接问道。
司马究道：“两万人马，不是个小数目，不过我早有安排，为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我打算将之打散分布于我各营中。”
“恐怕是为了你们自身的安全吧？”王兴心里暗道，不过两万人马确实不可忽视，司马究如此做法也无可厚非，毕竟整个许昌屯兵不过四万余，作为汝南王的根本之地，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
二人正自闲聊间，有王府家丁上来报告，在司马究身边耳语一番，司马究站起身来，笑道：“江东的客人已经到了，我们去看看吧！”
一众人骑马望军营行去，王兴一路观察下来，不禁心底暗暗赞叹，所过之处，街道整洁，人丁兴旺，各处井然有序，这是一个城镇行政机构各部分健康运转的表现，尤其是路人看到司马究的时候，脸上绝无那种面对王侯贵族的畏缩，眼中的尊敬和爱戴让人一看便知是出自内心的，“深孚民望”，王兴斜眼看着正微笑向自己子民点头示意的司马究，又多下了一个评语。
行自西门附近的驻军营地，王兴远远的就看到营门口空地上坐了许多人，司马究眉头一皱，快马来到营地门口，高声吩咐到：“叫守将来见我！”
不多时，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军官慌忙跑了过来，牵住司马究的马道：“世子驾临，末将有失远迎！”
司马究也不下马，手往身后一指，声音带了些怒气：“这些远来的兵士都是许昌的客人，谁让你如此怠慢的？！”
大胡子一听，呐呐不安的解释起来，司马究哼了一声，这才回转身来，对王兴歉然一笑：“是我疏忽了交待，怠慢了各位，还请不要见怪。”
王兴连忙还礼道：“世子不必在意，是我们叨扰才对！”
忽听有人叫道：“二公子，二公子！”王兴回头一看，不禁微笑了起来，原来是几个在江东的旧识，其中就有章之弼那几个老“战友”。
进得主将营所，宾主分坐，寒暄一番后，作为这支人马的领头之人章之弼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为避免动静太大，从江东出来的两万人理成了好几批分头前来，先到的队伍有两千人。章之弼一干江南世家子弟听闻要进京为天子讨贼，都兴奋得不得了，久无战事，军中按部升迁，实在是缓慢无比，而此番有机会在天子面前表现，要是再立上些许功劳，以他们的身世支持那是自然飞黄腾达不在话下了，是以一众军官纷纷请缨，生怕这等好事轮不到自己，章之弼几人与都督府上有些交情，领得军令，率先带了人马过来。
司马究与身边的大胡子低声说了一阵，便站起身来，对王兴说道：“我出去交待一下这些人马的安置事务，各位暂且休息一下，稍后父王与我在王府设宴为诸位洗尘！”说完就带了一干他的人马走了出去。
王兴明白这是为他们自行商议密事腾出空间，不禁暗赞他善解人意。从章之弼的口中得知，这批选出的军士有一小半都是当年的老兵，有过征战经验，这使得这股力量显得尤为可贵，不禁让王兴喜出望外，心里有了些别的思量。
“我们何时进京？”章之弼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问道。
王兴斜了他一眼，“放心，自然有一场大富贵在等着你们，杨骏又不会跑，急什么？”
“我们何时进京？”同样的一个问题，司马究问起来就显得有技巧多了：“王将军，有一件事须与你知晓，你知道我许昌地方不大，粮草不算丰盛，要多出两万人马供应，半年时间还尚可，时间长了恐怕有些不堪负担，你看……”晚宴上，司马究趁着觥筹交错间的空隙，悄声对王兴说道。
王兴心里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微微一笑，“世子不必太过担心，半年时间足矣，到时洛阳那边我自然会禀明皇上把借的粮草补上的。”
司马究举杯一笑，与聪明人说话就是愉快，他心里涌起这样一种感觉。
“此番清君侧，倘若一切顺利，王家居功至伟，令尊无愧为国之柱石，有此贤臣在朝，我大晋中兴可期！”推杯换盏几合，气氛渐渐热烈起来，司马究貌似真诚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哪里哪里，”王兴眼神看起来更加真诚，“这次王爷世子的鼎力支持才是成败关键，尤其是王爷德高望重，皇上不止一次说过待国贼一除，就要请王爷入朝主持大局呢。”
王兴故意压低了声音，又恰恰能让汝南王父子听到，那司马亮果然一听之下，有些浑浊的眼睛都睁大了些，脸上喜色难掩。
而司马究却是神色如常，举箸之手都丝毫不见停顿，王兴暗道果然好心机。司马究心里却瞬间转过了千百了念头：自家在朝中苦无根基，就算是到时皇帝封了父王为太傅，恐怕在朝中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也不会买我们的帐，尤其是这王家……司马究瞟了一眼那个让他有些琢磨不透的王兴，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或许，放低身姿，坐上王家的顺风船那才是明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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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举目间满是死尸和散落的兵器，破败的王旗在风中哀号。他茫然而张皇的看着四周，耳中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
“我……败了？”他心里涌起一阵惊慌，跌跌撞撞的在死尸堆里寻找自己的主子。蓦然，一阵得意的笑声传来，他惊得一跤跌坐在地上，死死的盯着那个从远而近的身影。
“是你？”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你背叛了我们？”声音犹如一只受伤的野兽。
“不，是你们太蠢了！”来人一脸狰狞，高高的举起了长刀，“逐鹿天下，失败了就只有一个字：死！”
听到那个从牙缝里挤出的死字，他终于感到了绝望和害怕，瞳孔中的刀锋越来越亮……
“啊！”成歧惊坐起来，胸膛急速的起伏着，他艰难的吞下了一口唾沫，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成先生，有事吗？”
成歧定了定神，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哑声道：“没事。”感觉背后湿凉一片，他心神犹自不宁，为什么会梦到这种情形呢？兵败、功垂、身亡，尤其是……想到这里，成歧不觉心里有些不安，“王兴，我为什么会梦到他杀我？”
关中与洛阳的探马来回不绝，得到的都是洛阳一切顺利的消息：朝中已经有一部分的官员已经站在了赵王一边，王家控制的中军势力越来越大，司马衷已经听信了王家的建议，江东的王浑部队已经有一部分开始向洛阳进发……
王家的一切似乎进行的太过顺利了，成歧眼睛微闭，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担心所在，这种顺利让他产生了不安，那都是不在他掌握之中的事情，“看来自己也应该有所准备才是了，”成歧不喜欢事情脱出自己的掌控，“就算是王家真的心怀二意，凭我关中多年的经营，打一场硬仗也是颇有胜算！”成歧做了最坏的打算，心下微微安定下来。
“只是我为什么梦到的会是王兴，那个好色无知的少年……”
“或许是因为他是王家唯一我接触过的人吧……”成歧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理由。
被梦魇惊吓的成歧再无一丝睡意，披衣而起，推开窗户，远处星月晦暗的天空已经翻出鱼肚白。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黑暗的天地将是我成歧一展所学的舞台！”
（第三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