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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草动蛇惊

洛阳城东的中通巷,巷深数里,一年到头来车马驾乘络绎不绝,往来皆是富贵之人,不过稍微在洛阳呆了些时日的人都知道,这条巷子其实只住了一户人家,便是当朝太傅杨骏。

太傅府占地数十顷,遍地屋宇,千百林池。杨太傅不是一个雅人,但凡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极尽人间奢华,雕梁玉栋,奇珍异宝,让人目不暇接,哪怕是富甲一方之人,初次登门都难免会被晃花了眼。

深秋萧索,夜寒正浓。太傅府上却是丝竹绕梁,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致。杨太傅最喜热闹,他大权在握,趋炎附势之辈莫不争相从之,深以太傅宴请为荣。钱万贯,金千斗,买得太傅一笑,换得似锦前程。浮生如梦,岂能不让人迷醉?

一排大红灯笼灼灼生辉,照得太傅府门前如同白昼。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太傅府的门房自然非同一般仆役,张门房很满意自己的职位,哪怕是朝中大员上门,与他对话莫不客气有加,至于那些末品小吏有求上门,在自己面前更是丝毫不敢居大,财源不断还是其次,这种权力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满足感,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下人,而是一个有地位有身份的人,而他深深知道这一切的都是来源于府上那位权倾朝野的主子,是以他对主子的忠诚远远超过了其他所有人。

一顶肩舆停在了府门前,张门房早已从肩舆的新旧装饰看出这绝非富贵人家出行会坐的肩舆,是以心里有些不以为意。帘子被掀开,一个小太监走了出来,太监上门倒是少之又少,看起来也不像是来宣旨的样子,张门房心头微觉有些诧异。

那小太监下了肩舆,有些发愣的看着太傅府的金字门匾,隔了一会才慢慢的迈步走上了白石台阶,张门房看他到了面前居然招呼都不打就想往里面走,心里微怒,不动声色的一伸手,“这位小公公,不知有何贵干?”

那小太监似乎满腹心事,被这么一拦才回过神来,顿时有些慌乱涌上脸来,他一看眼前人的眼睛中露出了一丝嘲弄,似乎在笑他不懂规矩,细细打量一番,发现人家虽然也是下人,却衣着光鲜,而自己,却一看就是在宫中不得势的小太监,旧衣薄靴,在冷涩的晚风中显得单薄得紧,顿时心里生出了几分自卑,不过一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心里又生出了底气,眼光也变得灼热起来,他勉强挺了挺腰杆,装出一副自傲的语气说道:“我找杨太傅!”

张门房眼中嘲弄之色更浓,慢悠悠的说道:“我家老爷琐事繁忙,还请公公告知为何事,否则洛阳城里若是有人因为一餐不饱也要找老爷诉苦,他老人家还怎么有时间处理国事?”

话里的讥讽之意丝毫没有掩饰,小太监脸上浮现出了难堪,继而变成了愤怒,“我有一件天大的事情要告诉杨太傅,倘若耽搁了,恐怕你也承担不起!”

张门房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这应该是个胸无城府的小子,琢磨着说道:“那能不能先说说太概是什么事呢,我也好禀告上去。”

小太监听他的语气松动了许多,心气略平,说道:“事关重大,我只当面跟杨太傅说!”

张门房暗暗寻思到,这些太监终日在宫中走动,或许听到些跟主子有关的事情也属正常,看他一副邀功的样子,虽不知何事,小心起见还是报告上去为妙,若是真有人与老爷为难他也好早作安排。想到这里,张门房说道:“那你稍等,我叫人去禀告老爷。”

过了一会儿,门房才匆匆回来,说道:“老爷叫你进去。”

小太监故作自傲的样子落在门房眼里也不过落得一笑,来来往往的人见得多了,偏生是那些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人喜欢故作清高,自命不凡,谦虚其实是只属于强势人群的特权。

杨骏微醉的眼睛半眯,面前晃来晃去的那些脸面他大半都不认识,也不需要认识,自然会有人将来人送的礼物贵重与所求巨细分得清楚,再呈上来由他定夺,他喜欢的只是这种被人仰视的感觉,只有在此时,这半年来朝中的种种不如意才会一扫而空,“毕竟老夫才是大晋朝的百官之首!”

杨骏感觉有些倦意涌了上来,正待吩咐结束晚宴,一个下人过来禀报道宫中有人求见。杨骏随意的一点头,过不多时,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杨骏有些不太清醒的双眸懒得辨认来人,扫了一眼就垂下眼帘:“有何事?”

小太监一走进大厅,入目尽是珍馐佳肴,厅中央轻歌曼舞,与座之人无不穿着非富即贵,顿时紧张起来,待到正对厅门的主位坐着的那位太傅一声问来,他竟然一时心下畏缩,呐呐说不出话来。

杨骏半晌不见回答,睁开了眼睛,一看站在面前的是个满脸惶恐的小太监,心里有一丝不快,又问道:“到底何事?”

小太监赶紧平复下心情,结结巴巴的说:“太傅大人,小的……有要紧事要想单独告诉你!”

杨骏盯了他半天,抬手微微一招,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走到近前,哈着腰在杨骏耳边一阵耳语。

哐当一声响,厅上众人吃了一惊,乐声骤停,聚目看去,杨太傅手中的青铜酒樽掉在了地上,一向傲慢悠然的杨太傅脸色铁青,他不耐烦的吼道:“晚宴结束,你们全部给老夫出去!”

眼看杨太傅不知为何震怒,厅上众人心里忐忑,除了小太监以外全都匆匆起身,一会儿便走了个精光。“你再说一遍!”杨骏回头看着小太监,语气森冷。

小太监吞了口唾沫,这才艰难的开口道:“回太傅,小的下午在御书房当差,后来皇上来了,小的便在外边伺候,没多久皇上召了尚书王大人和一位王领护来,他们在里面商议些什么,小的远远的瞧到似乎是在起草一份诏书,隐隐约约听到说什么‘杨党祸国殃民’,”小太监小心的看了一下杨太傅的脸,才继续道:“后来诏书写好了,小的听到皇上大声说到‘这下那杨……杨太傅授首的时候到了’,这才心下留意,后来等皇上走了,小的打扫书房,我怕听错,悄悄看了那份诏书,上面写的都是太傅大人的罪状!末尾有六个字,‘罪当抄家问斩’!!”

杨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一生顺风顺水,哪里经过如此险情,闻言竟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发了半天怔,才似猛然惊醒,赶紧叫了亲信进来,吩咐他们去请族兄弟杨珧杨济来府上相议。挥退了下人,杨骏才想起还有那个报信的小太监没有打发,便转头说道:“你做得很好,赏钱十贯,下去吧。”

小太监闻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冒着偌大的风险前来将这个惊天消息告诉杨骏,竟然就只得到百贯赏钱?!!小太监不禁心里充满了不甘,原来在他的盘算中,杨太傅掌握着禁军,倘若事先得到这个关系自己生死的信息,定然会铤而走险,不管是自己当皇帝还是拥新帝,都应当大有胜算,到时候自己凭借这个大功在宫中应该可以谋到更大权势,说不定能象大常侍张保那样风光。仔细思考了种种后果,小太监才终于下定决心搏这一把,不料最后却是这个结果。

杨骏根本就不再看他,小太监只得百般无奈的退了下去。揣着十贯赏钱,走出太傅府,小太监回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府邸,心里感到一阵羞辱,眼睛中射出了怨毒的目光,“老东西实在可恨,活该你满门抄斩!”

卫将军杨珧和太子太傅杨济一前一后来到了太傅府,这么晚了还将他们召来,二杨都不知何事,待看到杨骏脸上的神色时,不免心里惴惴。

“皇上有意要除掉老夫了!”杨骏双眼盯着前方,像是在对自己说道。

“什么?!”杨珧杨济二人都是沉不住气的人,闻言之下脸色比杨骏更加不堪,“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杨骏又转述了一遍刚才小太监的话,二杨听得心头乱跳,“那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都慌了神,“找太后!”杨济突然大声喊了起来:“大哥,赶紧找太后跟皇上求情啊!”

杨骏看他们两个惶惶无计的模样,心里反而镇定了几分,他冷笑道:“找太后有何用?皇上针对我们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今日这般看来原来是早就有了除去我们之心,岂会因为太后一句话就放弃?!”

二杨一听不禁垂头丧气,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杨骏斜睨了二人一眼,不禁被他们的窝囊相挑得心头火起,“平日里大话说得好听,现在要你们出主意就屁都放不出一个!”杨骏劈头盖脸的一通怒骂过去,骂得二杨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杨骏发泄了一番,心里才舒坦了一点,他突然沉声道:“我们不能束手待毙!”

二杨抬起头,对望了一眼,杨珧率先反应了过来,惊喜的说道:“对对对,大哥,我们有兵马在手,杀了皇帝,这天下就是大哥的了!”

“是啊,大哥你当皇帝,江山就改姓杨了,哈哈哈哈!”

一时间,原本没有反意的杨氏三人被这个念头一激,那造反之心竟再也遏制不住,三人都是目光短浅之徒,这么做的会引发的种种连锁反应他们想不到那么远,杨骏只看到自己手上的兵权,权量之下砰然心动,仿佛那九五至尊之位唾手可得,片刻之前还占据心头的恐惧和不安早已荡然无存。

“司马小儿已经拟好了诏书,想必就是这几天要发动了。天不亡我,让老夫事先知道了此事,可见这是天意主我兴。”杨骏突然这么想到,心里渐渐安定。

三人不再犹豫,便在这太傅府里开始谋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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