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佑初年的冬月十一,经书有云“宜婚嫁,忌迁土。”
泽佑年间帝都的第一场盛大婚礼从私奔传言的第二天起就隆重的操办了起来,虽然时间紧迫,但“三书六礼”准备起来却也毫不从简,贵族婚嫁最是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
自容老夫人回府后,容家与李家文定的聘书就立即从容府发了出来,“三书六礼”中“三书”比较正式,分别为聘书、礼书与迎亲书,而“六礼”讲究的却是礼数,从“纳采”、“问名”、“纳吉”后才是“过文定”,后面还有纳徵、过大礼等。
容李两家的亲事其实早在私奔事件前就已经大致谈妥,并开始筹备了,就差“文定”的正式聘书了,毕竟李小姐的年纪也不能再耽搁,而原定正式的“文定”也就在这两天的,只是意外横生枝节,出了这件私奔记,让这一切又有了太多的不确定,然而两家老夫人各自的一趟凤宫行,让这场也许不会出现的“文定”立即就过分隆重的举办了。
“文定”时容李两家又确定了“纳徵”、“过大礼”的事宜,也在“形式上”确定了“冬月十一”这个“好日子”,并立即昭告了世人,婚礼前的各项准备也迅速热闹的准备了起来,整个帝都为此失去了平静。
然而栖凤宫里的这两天来却是一直比较平静,似乎连春墨也变得有些沉默了,而云舒却开始行踪飘忽,几个孩子的功课也都以生病的理由暂时取消了,整天都被春墨照顾着待在昭阳殿里。
在昭阳殿的暖厅里,几个孩子三两个聚在一起玩耍,倒也不会无聊,小安平尤其开心,他似乎对学习有着根深的厌恶。宫侍们都在外间伺候,只有春墨独自坐在屋内的一角,对几个孩子的照顾这两天尤其的谨慎,但孩子们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少了一些人在面前晃,反而更自在。
小泽佑这两天却一直很郁闷,姐姐好像有很多事,整天不见人影,他越来越怀念文府那间“简朴”的小院子了,小小的方寸之地,因为姐姐喜欢安静,也不会有人打扰,他可以整天和他的姐姐待在一起,可自从进了这个鬼地方,每天都有一大堆人跟着,姐姐也变得越来越忙,本来就见的少了,现在更好,他从早上起床后就被姐姐扔到了昭阳殿,然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小泽佑看着安平笑得没心没肺的就越觉得刺眼,又一次跑到了春墨面前,拉着她的衣角央求道:“姑姑,姐姐去哪了,她什么时候来看泽佑?”
“娘娘晚上就会来接你去栖凤宫的,你可以跟安平他们玩的久一点呀,这样不也很好吗?”春墨这两天也是心力憔悴,却还是缓颜微笑了一下。
小泽佑再一次失望的离开了,正巧小昕乐招呼就跑了过去玩在了一起,不一会又慢慢浮起了笑容,到底是孩子心性,而他以前也确实没什么同龄的朋友,还是很喜欢现在的朋友的。
春墨望着这几个玩的正开心的孩子,心里却是更加的愁云密布,宁王府一直沉默,容李两府却将这桩明明难堪的婚事办的热火朝天,盛大异常。不祥,像个影子一样缠绕心头,唯一可以让她略表安慰的就是红羽将军的回京了。
忽然间门外有个恭敬的宫侍声音传来,“启禀皇上,太妃求见。”
暖室内的众人都愣住了,春墨立即疾步上前,打开了暖阁的门,兰语扶着韫兰缓步走了进来。
还没待韫兰坐定,几个孩子就围绕了上来,笑闹了起来,他们倒是很开心,真难的能在暮鸾宫以外的地方看见母妃。
“小宝宝怎么样了?”小安平一马当先,他是第一次体会一个小宝宝在肚子里一点点长大,很有兄长的扬扬得意。
韫兰也笑着询问了他们的功课,其他的孩子也熟络的打起了招呼,孩子们的笑声总能让她的心情开朗起来。
她转头看了眼,春墨与兰语在早关闭房门后就寻了个角落小声谈论了起来,深情凝重,她也早就感觉到了局势的凝重,但云舒只愿意告诉她一个大概,她是孕妇不能思虑太多,最好能时刻保持心情的舒适,但一想到最近的多事之秋,她还是不由得叹了口气,默默在心里说道,孩子,坚强点。
这一边却是春墨的忧心忡忡:“兰语,你怎么来这里。”韫兰在这个时候便不适合随意走动,她的身体自从上次的流产后一直没有调理到最好。
“是皇后让我们过来的,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容家婚礼的吉时了,她担心再出差错,就让我们过来了。”兰语的也是考虑了很多,到最后还是觉得来这里比较妥当。
“这里总是个是非地,暮鸾宫到底超然后廷之外,反而会是个安稳地方。”春墨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昭阳殿以及紧连着的栖凤宫其实已是这个皇朝的真正核心了,最是严密却也最是锋芒毕露,反而暮鸾宫大隐于市,这么多年来一直安稳。
兰语闻言不语,眼光流动,转而说道:“春姐,你知道南燕太后的故事吗,那可是一时的风云,真正的红颜至尊。”
“知道,携幼子干政,她缔造了前朝腐烂政局唯一的一次盛世中兴,却也是被诋毁最深的一位。”春墨的语气里也有了几分惆怅,那真的是个传奇的女人,辉煌的政绩,强悍的手段,却又执着的爱恨,造就了她却也带给了她最终的毁灭。
前朝不像现在,短短两百年竟然没出一位圣明帝王,开国君主倒有些见识却又死的太早,直到百年后出了一位南燕太后,不管世人对她如何评价,但确实是她将摇摇欲坠的南氏皇朝又延长了百年。不过,也是因为前朝的皇室衰落才造就了各大世家门阀的崛起,即使到了如今还尾大不掉。
南燕太后最出名的却不是她的政治手腕,而是她的风liu轶事,她爱上一位才子,为了和他密会建造了***小苑,并在里面广植***,是个真正的温柔乡,而***小苑就位于西华门内不远,出入也很方便。
南燕太后失势后迁回了再往里面的暮鸾宫,不久就去世了,而***小苑也被无情摧毁,全部植上树木,成了一片林子,将暮鸾宫与西华门隔离开了,以后的太后出宫都会改绕到东华门,亦或是穿过后宫经由北面的顺仪门。
由于那片树林阻隔,后宫的人要从那出去就要先绕过前朝才行,于是西华门渐渐的就有点荒废了,除了每天当值的侍卫一般不会有什么人烟。
而岁月流逝那片树林也慢慢的有了些谣言,盛传南燕太后曾经处死过很多美少年就葬在***丛下,他们的阴魂时有出现,好好的一片林子就变成了鬼林,多年后又由于疏于照料,那片林子还真的聚结了些鬼气,毕竟这里是后宫,无数红颜白发,佳人薄命。
兰语也想到了这些,幽幽说道:“春姐,皇后去看过那片鬼林了,我也是偶然看见的,她独自一人站在林外,静静的看了良久,最后叹息一声离开了。”兰语到现在还记得云舒那时候的目光,像是隔着那片林子在看一段遥远的往事,到底谁是谁非又有谁知道。
“那片林子能有什么,皇后总不会也相信那些鬼神的无稽之谈吧。”春墨有些奇怪。
“林子没什么,可西华门有啊。”兰语轻轻启口:“若有什么万一,那片林子可是很好的藏身之地,而且,很多人忽略了,西华门并不是最远的宫门,反而是最便捷的,只要穿过了那片鬼林。”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乏人问津暮鸾宫也会有那么多眼线暗桩了,还以为是冲着韫兰的,现在再想想那么久远的布置肯定是属意西华门了。
春墨立即明白了过来,西华门,穿过暮鸾宫,再到潜龙宫,看似如此的遥远,原来也可以变得很近,没想到固若金汤的帝宫也有这样的渊源。
兰语没有再继续谈论下去,却还是有些奇怪的,既然皇后已经洞穿了那片鬼林的秘密,却为何没有一点预防的措施,只是让她和韫兰来这里就可以万无一失吗?
春墨左右看了看,忽然奇道:“怎么没看见翠容?”难怪春墨一直觉得缺了点什么,翠容平时与韫兰是不离左右的,尤其是经过上次的流产。
“皇后叫走了她,我看见她们往西华门的方向去了,看来这一次真的是来者不善,只怕又是一场风雨了。”兰语的心情也很沉重,幼主即位,风雨飘摇,她们的命运又将如何。
春墨没有再言语,她环顾了一下室内,七个稚龄的孩子,还有一位身怀六甲的太妃,这个皇朝最后的希望都聚结在此了,不管要付出怎样的努力,她都要守住他们。
兰语也注意到了这一切,安慰道:“红羽将军也回来了,皇后已经和他见过面了,集他们俩的才智与武功,这场浩劫总会结束的。”
“是啊,他们也是恒渊最后的欣慰,我应该相信他的。”春墨轻轻的喃语,淡淡的消散在风里,她忽然很想他,很像很想。
兰语没有答话,却也不由得想到,祥瑞帝纪梓常,字恒渊,原来爱恨总是那样的无奈,而世事也总是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