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佑初年,这是一个多事之秋,祥瑞帝的溘然而逝,北疆远域风烟再起,历经两百余年的纪氏皇朝仿佛一夜间内忧外患,开始了风雨飘摇,六岁的泽佑帝坐在高高的帝座上,却只能默默的俯瞰着这一切,谁才能力往狂澜,又是谁在翻云覆雨。
冬月十一这一天的来临,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兆,清晨就开始了蒙蒙细雨,夹杂着早寒吹来的北风,雄伟尊贵的望月城,在这初冬的寒风里,却像是场迷蒙的雾。
望月城东聚结着众多世家贵族的宅邸,容氏家族在这里算是属于比较古老的一支,紧挨着皇宫外城边的诸王府,这也是历代容家人少数值得骄傲的地方了,古老悠久,源远流长,并不是每个家族都会有这样的历史的,只是容家最不幸也是这一点,他就剩下这点可以称道了。
容家自发迹以来就再也没有过什么太大的建树,在帝都的贵族中总是他人的陪衬,然而仗着树大根深,又没有过倾世的风头,倒也让他在风雨中历经了三朝而不衰。
冬月十一日是容家的好日子,容家中门大开迎接各方宾客,一时间,门庭若市、行人如织,泽佑帝的赐婚,文皇后的关注,让这场简单的联姻有了更多的政治因素,前来祝贺的客人很多,然而由于帝都如今的局势,却让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了阴影。
容老爷子倒是一直喜气洋洋的,众多的宾客穿梭而进,只剩外在光鲜的容家已很久没有这样的盛况了。迎亲的轿子到现在也没回来,眼看吉时将近,容老爷子反而笑得更欢了,他也不喜欢这桩婚事,若由李家来悔婚更好,违背了圣旨,自然会受到责罚,而容家在他这一代,也该有出头之日了。
容家,在这帝都贵族中总像个笑柄,这么多年了,却总得不到真正的尊贵,即使它比帝都任何一个家族都要悠久,却也只给他带来了一个诡谲的面纱而已。
喧闹的客厅集成厅里,容老爷子正与其他几个家族的来客寒暄,这一次各个世家贵族都很“礼遇”,纷纷派遣了出色的子孙前来祝贺,容老爷子喜上眉梢却还假作镇定,只是才暗喜了没多久,却见本该在门口迎接宾客的长子忽然匆匆忙忙跑了进来,一脸的焦急,还在不停的抹着汗水,大大失了贵族公子的风度。
容老爷子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已是不惑之年的长子,却看不出一点容家继承人该有的气势、能耐,再看看眼前这几位来自其他世家的公子们,林家的三子多谋略,继他的长兄意外去世后已是众所默认的继承人,华家的嫡孙看似风liu不羁,却也不可小觑,谢家的后辈最懂得隐忍,风头正劲的李家更是人才辈出,只有容家,偌大的家族总绽放不出光彩,其实这才是容家这么多年来真正的隐患,容家的资质似乎总是输人一等。
“什么事,如此慌张?”容老爷子隐隐怒道,却还是压住了语气,这种场合还是要顾忌几分的。
容大少爷立即低下了头,一脸的畏惧,却也更加的不知所措了,只能低头嗫喏道:“父亲,镇国公到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厅外不远处传来阵阵惊呼声,厅门处一众宾客纷纷站了起来,一个精神熠熠、神情肃默的老者缓步走了进来,他只一抬眼,诸人仿佛厅里的气息一下子就凝滞了,立即停止了话语纷纷站了起来,就连容老爷子也在微微愣住后,立即起身疾步上前迎了过来。
镇国公也没有言语,微微点了下头算作招呼,就目不斜视的随着容老爷子向里面走了过去,原本坐在上首的景王府的小世子也立即起了身,给镇国公让了座,镇国公倒是没有推辞,待容老爷子说了句请坐后就坐了下去,反而容老爷子自身倒是有些举止无措,对着镇国公很是不自然。
一个国公虽然爵高禄厚,但在天子脚下的望月城里却并不算什么,亲王、郡王、小世子,哪个都比一个国公来的尊贵,但在纪氏皇朝的领土上不管是谁,在镇国公面前却也只能再低三分。
因为,镇国公姓墨,名破虏,红羽将军的祖父,墨家第十一代继承人,昔日的烈火将军,荣耀与蓝天同在。
众人还没待从烈火将军的威仪中回过神来,却见刚刚退出去的容大少爷又一次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这一次,没待容老爷子发话,大少爷赶紧开了口,“明,啊不,父亲,明老,明老王爷到了。”
容大少爷说完后才发觉已紧张的有些语无伦次了,涨红着脸,连忙低下头去,但集成厅里已没有人会去在意了。明王,镇国公,容老爷子的喜悦就在这瞬间慢慢的流逝了,他也许不是个睿智的政客,也没有什么惊世才华,但却有着天生属于“悠久”容家的敏锐触觉,望月城里风云变幻,是否就从这里开始,容老爷子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容家的集成厅里却一片的“其乐融融”,端坐在容老爷子让出来的左上首的主位上,明老王爷慢慢的品着茶水,一边与右边坐着的镇国公寒暄,昔日的烈火将军年愈花甲却风采依旧,只一坐那里,仿佛战场连年的风沙悄然弥漫。
镇国公的到来已是出乎所有人的意外之外了,墨家自古以来就从不与任何贵族世家交厚,与容家更是无亲无故,而明老王爷的来临则更加的让人心惊,王者,很多时候是可以只手翻云覆雨的,而这位年迈的明王,即使是昔日的祥瑞帝也要顾忌三分的,自从赏花宴上的惊鸿一现,深居简出的老王爷第二次出府却是出现在了容家的坐上堂,容老爷子感觉不到一点与有荣焉的欣喜,冷汗却开始弥漫。
有什么在悄然酝酿,又有什么正在默默发生,容老爷子忘记一切关于荣耀的遐想,只想让容家安然渡过这一劫。
“容贤弟,你我也有许久未见了,借你府上的喜事我也正好与几位老朋友见一见,否则我这把老骨头指不定那天就进了棺材了。”镇国公没有言语,明老王爷倒是先发了话,神情温和,细言慢语,看着众家后辈的目光更是“和蔼”万分。
容家集成厅窗敞厅亮,布锦置绫,上首两个位置,左边的镇国公威严沉稳,右边的老王爷温文儒雅。若说风霜侵染的镇国公是虎狼的话,那么这位岁月流逝的明老王爷就是一只千年老狐狸,还是成了精的,所以容老爷子及厅内诸人宁愿接受镇国公的威严也不想对上老王爷的笑脸。
容老爷子勉强微笑着应了两句,已是冷汗零零,好在老王爷的目标似乎也不在他身上。果然没一会,容家的大少爷又陆续奔波了好几趟,诸世家贵族的老爷子们纷纷到贺,看来在这望月城中,明王的老朋友们也都还是很有耳力劲的,没让老王爷叙旧的愿望落空。
望月城里现如今有六大世家,李氏、林氏、华氏、谢氏、容氏以及人丁单薄、独来独往的墨氏,除了李氏嫁女按礼没到,其它的诸家倒是都遣了公子少爷过来,毕竟世家间大都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的,只是容家的一个不轻不重的孙少爷成婚确实算不上什么太大的盛事,林家过来的也就是位三公子而已,只是现如今的他却只能站在“意外”到来的林老尚书的身后,谦逊地伺候着几位帝都风云、国之栋梁了,众人在七日赏花宴后还是难得在此又一次齐聚一堂。
集成厅里觥筹交错,流水的殇宴陆续传上,明老王爷很是亲和,绝口不提政事,只拉家常,还缅怀了一下岁月匆匆,镇国公也卸下了圣者的光环,淡淡夸耀了一下才俊辈出,后继有人,让在座的公子们很是喜悦。
仿佛所有人都忘了这是一场婚宴,还有一场盛大的婚礼没有举行,迟迟不见红影的花轿,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质疑,好像这一天本就该是如此,明老王爷春风和煦,集成厅里晃若另一场赏花盛宴。
然而与容家的和乐融融正相反,就在同一个时候,与容府相隔有些距离的李府里却是一片惨淡,惊惶失措都不足以形容。
李家的诗双小姐拒不出嫁,哭哭啼啼就是不肯迈进近在咫尺的花轿,一行众人围着她却无计可施,李老夫人以小女嫁人伤心不舍的理由避在了内室,李老国公则以“君子之理”端坐正堂,哪会理会这些小儿女家的情事。
靠近门边的小穿厅里,李小姐一身嫁衣,一袭喜帕,从小哭到大闹就一直没有消停过,还不满十七岁的容小少爷已是满脸的通红,只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早已坐在一边不管不问了,只苦了旁边的媒婆,左劝不是右劝也不行,眼看吉时早就过了却依旧无计可施,厅里倒是还有几位李家的夫人,可惜劝的也不是很有心,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然而花枝招展的媒婆也是成了精的,几下子就摸清了形势,李家小姐不想嫁,李家老爷也不乐意,而容家的小少爷似乎也不怎么上心,这桩婚事到底为了哪般她也管不着,只是先前的那点小心思早就已经变了,也没了一开始的忧心匆匆,慢慢的打起了哈哈,小穿堂里就听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劝着,李家小姐有一搭没一搭的哭着,倒也映衬。
新嫁娘上花轿前哭一哭是种礼数,民间也有叫做哭嫁的,虽不是什么有史可记、有籍可考的礼数,却也是源远流长的,李家小姐的这一出“万年哭嫁”,虽说看似胡闹却也不算违例,真要追究起来倒也不能算是什么大错。
于是以诗礼传家的李氏贵族小姐,继续着她“有礼可循”的哭泣,绝不会丢了李家的脸面。
只是就在她哭泣的时候又不知有多少生命在悄悄流逝,今日的望月城风华依旧,只是被下了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