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攸的马车慢了下来,焱攸刚想问是怎么了,唐黎的声音隔着马车帘子细细地飘了进来,“主人,南门吉运镖局老镖头的家叫人给抄了。”
焱攸一惊,“去查是哪个衙门干的?”
“主人,不是哪个衙门,是二皇子带人干的?”唐黎皱了眉头低声说。
“什么?”焱攸登时觉得脑子里隆隆响,那个老镖头可不是寻常人物,大昱国南方一带的游侠中最有名望的陈三末就是此人的女婿,焱攸为了收罗大昱国的这些游侠为己所用,可谓绞尽脑汁,熬尽心力,可自己这个珉哥哥倒是好,“他一个皇子,去抄人家的家做什么?”
“说是老镖头手底下的一个镖师昨晚跟人喝酒怄气,失手打死了一个酒馆伙计。”
“放屁!”焱攸的火气“噌”地窜了上来了,“杀人偿命不错,可也犯不上抄旁的人的家啊?镖师喝酒杀人,跟镖头什么干系?”
唐黎迟疑了一会儿,有些话不好说。突然有孩子大哭起来,又有几个人吵吵嚷嚷骂骂咧咧的,倒是给唐黎解了围,他把话转到别的上头,焱攸掀开帘子,“停车。”
唐黎又皱了眉头,“此处鱼龙混杂,不安全,主人请速速离开。”
焱攸没理会他,她早就想走下马车四处透透气,也不等家人扶着,她自己就跳下马车,刚下来三五个尾随的家丁就赶紧簇拥过来,围的焱攸又透不过气来,她有些恼了,“去看看前面出了什么事,都围着老娘干屁?”脏话一出,在焱妃宫里憋的一口闷气才算是发了出来,想她焱攸本就不是宫中物,八成是天生跟那皇宫相克。
手里一把团扇上上下下的狂扇,无意间一回头,又对上那张死人脸,大热天里让人脊背上起了一层冷汗,焱攸脚下一滑,唐黎也不知是打哪儿冒出来,刚好一把扶住了她。
焱攸看了唐黎一眼,唐黎对这青面人知道的不多,“主人知道这人是谁么?”
“不认得。”焱攸正没好气儿呢,“京城藏了个了得的武功高手,连焱家的大管家你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哼,平素就是京里来个打把势卖艺的你都说得出个来历,如今……”
唐黎素净面皮上染了一层红色,尴尬万分,心里面羞耻难当,加上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憋了半天也只说出一句,“属下失职。”
“算了。”焱攸不愿再站在这儿被那死人脸死瞧着,更不想跟他多话,“管他是谁,咱们且去看看那边热闹。”说完转身就走。
唐黎若有所思地回头看那人,虽未跟他过过招,可到底也见他几次了,知他武功深不可测。这样的人在江湖中却不见名号,也算奇事。只一点,若真想要藏而不露,就不该找上自己这个在江湖上炙手可热的主子。他琢磨了一下,看焱攸的样子很像是识得这个人,不过他的事眼下还不打紧,倒是该紧着打听大皇子是否回宫的事,最近宫里的太监嘴紧得很,这也是怪事一件。
宛月也跟着从后边的车上下来,过来伺候主子,“小姐,你在这儿等等,我先过去看看。”
焱攸连忙拉住她,宛月没出过几次家门,街上这会人多,她生怕宛月吃亏。这宛月说是下人奴婢,可长在焱家的深宅大院里,只怕比一些穷官家的正经小姐还要娇贵些,焱攸的性子是欺强但不凌弱,所以素日里总纵着下人,宛月其实也就跟她妹妹差不多。
“没事儿,小姐,”宛月跟着焱攸,胆子也比别的女孩略大些,“我进去替小姐看看,这帮小厮家丁都傻呵呵看不明白,这儿的人脏,难不成让小姐自己挤过去看?”
宛月话没说完,一个文弱书生护着个小女孩被人一脚从人群里踹出来,扑倒在焱攸面前,吓得宛月低叫一声躲到焱攸身后。焱攸反两步走上去,一把拽起女孩的手,“飞鸟?嘴唇怎么破了?谁欺负你了?”
“姐姐,他们欺负我,这个哥哥帮我说话,也被他们打了。”飞鸟贴在焱攸的身上,拉着焱攸的手。焱攸抬头看了那书生一眼,他身上穿一件破旧衣裳,像是个穷书生,眉目倒清秀,只是被人打得一只眼睛肿了起来。
焱攸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个洋洋得意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呦,好俊俏的一个小娘子,这小畜生是你的崽子?可惜了了,凭你是什么天仙呢,若是有了人家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宛月还没听见过这样的骂人话,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说什么呢?”唐黎沉下脸来,向前一步,一面又低声告诉焱攸,“这就是岱望侯的二公子陈励图。”
骂人的人是个相貌堂堂的青年公子,并不认识焱府的人,手下人有知道的,却不知道个眉眼高低,也没上来递个话。这公子上下里把宛月打量了个遍,“虽略差点,可也够俊俏了,不错,不错。”
那穷书生肚子里没有焱攸和唐黎要考虑的那么多利害瓜葛,所以倒仗义,挡在宛月和焱攸面前,“看你的模样也是大家子出身,难道就不知道诗书礼仪,圣人教化?你难道不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竟然在大街上羞辱两个姑娘家。”
焱攸冷冷一笑,“岱望侯的公子……陈励图是吧?”
穷书生愣了一下,他倒没想到这人是侯爵的儿子,陈励图也愣了一下,重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年纪不多大,气度却不小,身上的穿戴首饰都贵重得很。“你是公府小姐?公府小姐还在街上抛头露面?嘿,哪府的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宛月气得要跟他对骂,被焱攸拉住,焱攸笑得好像还挺高兴,“我自然知道你的名字。陈励图不是么?你爹给你起名字的时候原是希望你励精图治呢,可哪知,后头被你给改成唯利是图的利图了——这满京城谁不知道?还有,宫里的公主们闲了的时候说起京里的这些公子哥儿,都说你是个伶俐人——听说哪个衙门里散糖豆了你就跑在前头,可要是听说朝廷里要打仗了,你就把尾巴一缩,滚回你那深宅大院了。还要找你那府上请的请客相公替你写折子递病假条子。还圣人教化呢?你认字儿吗?你知道一撇一捺念人?”
满街里看热闹的都哄笑起来,陈励图被骂得面红耳赤,也顾不上问焱攸是哪府里的,上前两步扬手就想给焱攸一个大嘴巴。唐黎已经一肚子火气了,正好想动手呢。可谁也没想到,书生本来就站在焱攸面前,这时候本能地向前一挺身挡住了焱攸,自己被一巴掌打倒在地,咳出一口血,吐出一颗牙来。
旁边瞧热闹的都瞧不过去眼了,不为打个穷书生,只为焱攸站在那儿,和和气气水水灵灵的一个姑娘,他张励图一个大家子出身的贵公子竟然只为她几句嘲笑话就那么大力气下毒手打过去。
“扶起来。”焱攸立起眉来怒喝一声,脸上的笑容、和气倏地不见了,两个家丁赶忙过去,宛月比他们都快,抢先上去扶那穷书生。
焱攸微侧了侧头,向自己身后的人吩咐,“叫陈二少爷站着别动。”一众看热闹的听了这话总解不过来是什么意思,唐黎却微微点头,“是,主人。”
陈励图觉得自己本不该怕一个小丫头片子,可是她一张脸上的气势确有些吓人,竟不像个小女孩了。唐黎又向他走来,他有些慌,这个唐黎看起来可不像个家人奴才。他也不知道唐黎在他面前做什么了,忽地就觉得半个身子酥麻了,动也动不得。
焱攸抬起手就给了他两个耳光。
陈励图被打懵了,身子动不了,嘴上还能说,“你……你……”
“怎么着?不服气?不服气,就去焱府,焱攸我等着你。或是,你也可以去跟皇上说,说焱家的女儿在大街上打了你这个……宫里挂名儿的侍卫。”陈励图听见“焱”字,脸都白了,焱攸冷笑一声,“不过也许你不用来找我,过些天我还要去拜访你。宛月,把这位书生扶着,带回焱府,唐黎,叫人去太医院请个医生来。叫这些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书生挣扎着起来,腿脚有些不利索,像是摔倒时扭了脚。宛月连忙扶着他,他正了正身上的衣服,躲开宛月的手,“焱小姐,不必了,告辞。”
宛月愣了一下,追上一步,“你等等,我们小姐是敬佩你的为人,再说你救了我们焱府里的孩子,我们府里也该有所酬谢。你这样甩手就走是什么意思?”
书生向她行了一礼,“姑娘,是焱府里的孩子,我要帮助,是贩夫走卒家里的孩子,我也要帮助。我不怕得罪公府侯门,可也不想攀龙附凤。”说着就走。
宛月没见过这样的人,呆愣愣地看着那书生的背影,“怎么有这样的呆人啊。”又回头看自己的小姐。焱攸叹息一声,“随他去吧,宛月,读书人要是没这点骨气,倒不好了。唐黎,叫人去问问他名字。飞鸟,咱们也走吧。”
飞鸟没听见焱攸叫她,她向着一个方向尖叫一声,“啊,哥哥。”焱攸吃了一惊,想拉住她,可她已经看见人群后头的青面人了,挣扎着要奔过去。“哥哥没有死。”青面人忽地又不见了。
飞鸟扫了兴,“姐姐,哥哥不见了。姐姐,你不喜欢他吗?姐姐要是不喜欢他,为什么前些天那么难受呢?”
焱攸忽然胸口里不舒服,“快上车吧,回头还要问你怎么出来又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