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百姓又有了茶余饭后的新谈资:宁王将刚纳了才五天的爱妾紫绡赠予长沙王世子,换取了另外五名绝色美姬。宁王与紫绡的情史才刚开始在街头巷尾流传,就发生这等变故,一时间众说纷纭,议论不绝。
秦清无故消失,并没有影响清凉居的生意,刚开始有些熟客还问起她,没几天便也就淡忘了,人类的遗忘本领,原是十分强大的。宋先生刚讲完故事,清凉居里议论得热火朝天:
“宁王和紫绡当初浓情蜜意,怎么转眼便弃若鄙履?太寡情薄义!”
“那紫绡不过是个艳妓,宁王纳了她也就是个妾室,谈什么情义?”
“这么说来宁王心里到底还是只有轻尘,当初他是一意要娶她的!”
“紫绡虽美,也不见得胜过五名美姬,男人谁不图个新鲜呐!”
“那长沙王世子当初在紫阁外候了几个月,宁王或许是同情于他才忍痛成全?”
“那世子向来霸道,是不是与宁王强换紫绡也没准呢?”
“世子再横也不能强逼亲王吧?!”
宋先生依旧抚须微笑。
御书房里,隆兴帝怒气冲冲的抬手一扫,“哗啦啦”一阵响过,案上物件散落了一地。萧承怒吼:“这个没出息的逆子!”
总管太监佑福急忙跪下劝道:“陛下息怒!宁王殿下尚且年轻,他日定当明白陛下苦心!”
萧承怒道“年轻?朕在他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登基三年了!就是弘儿,当年也已经……哼,他却贪恋美色,玩物丧志,越来越过分!连续十日称病不朝,躲在王府享乐!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佑福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说话。他伺候萧承逾三十年,主子的心思他怎会不明白,只是宦官不能干政,再亲近他也不能逾越,这也是他能在帝王身边多年而依然受到重用的原因之一。
相对于萧承的火气冲天,冯太后却一片安详,她依旧坐在永宁宫的上位,悠闲的拨着杯中的茶叶,面上看不出喜怒。冯思昭恭谨的坐在下首。
“思昭,你搅和的这件事情,究竟怎么回事?”
“思昭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好啦,哀家还不知道?你从小鬼主意多,别糊弄我这个老太婆了。老实说来听听!”
“其实也没什么,宁王殿下纳了紫绡,广林恼火得很,我看他朝思暮想的也可怜,就随手帮了个忙。”
“上次璟儿来见哀家,还对紫绡赞不绝口,这么容易就送了人?你这孩子,别卖关子了,里面究竟有什么文章?”
“其实侄孙也是无意发现的。有一个茶馆女侍,沈逸之视如知己,但是我看宁王对她态度颇为异样,恰逢广林这事,便拿她一试,让广林送去交换紫绡。广林自己不放心,才又添了四个美妾。没想到轻易就成了,倒是可惜了紫绡那佳人。”
冯太后皱起眉头看他,冯思昭不敢再吊胃口,神秘的一笑:“太后猜这个女子长得像谁?”
冯太后一怔:“莫非……”
冯思昭笑道:“太后英明,正是如此。这女子眉目间本有三分像轻尘,不笑的时候神情更有五分。”
冯太后恍然:“难怪他得了此女,府门也不出了……前些日子他迁怒赵国公主,我还半信半疑,如今看来,他对那贱人倒确实一往情深。”沉思良久:“也是时候了……翠浓,去给皇上送个信,哀家请他过来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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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清直睡到近午才醒,刚下床便有一个十六七岁的俏丫头推门进来,行礼道:“清夫人醒了?殿下吩咐不要叫醒夫人,夫人睡得可好?”秦清疑惑的看着她。那丫头笑道:“奴婢菊香,月夫人差奴婢前来服侍夫人。”
秦清重复一声:“月夫人?”是另一个小妾吧?清夫人、月夫人……呵呵,叫得倒好听。
菊香察言观色,立即解释:“是月霞夫人,她跟随殿下多年,府里的事都是她在打点。”
菊香异常机巧伶俐,秦清不由得多打量她两眼:一个非常俏丽的丫头,神色机灵,眉目间却流露出一丝媚意。秦清一怔,随即了然:这就是通房丫头了吧?想必自己的“特殊待遇”已经引起了府里旧人的警惕,遣这样一个丫头来,既是眼线,也是为了分宠。
秦清觉得头疼,一个又一个的变故已让她应接不暇,府里女人间钩心斗角的复杂关系又以最快的速度呈现在她面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面对这种关系的一天,这让她不寒而栗,她觉得恶心、耻辱,然而如同昨日一般,她同样只能接受。
菊香捧来一身浅黄色的衣裙:“清夫人,这是殿下亲自为您挑选的,他说昨日的衣服不适合您。”
秦清默然接过衣裙穿上,戴好首饰,菊香为她挽了一个雅致的发髻。秦清看着铜镜中的窈窕丽人,心中微感恐惧:这个是自己么?这雅致华美的衣衫、莹润的玉簪、身后的美婢仿佛都在昭告秦清的死亡,“清夫人”好像诅咒一般紧紧缠绕住她的脖子,让她窒息。
萧璟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不会天真的以为是因为什么“宠爱”,紫绡的悲剧才刚刚过去。她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可是危险来自哪里,她却无法判断,又能如何防御呢?秦清有些迷茫。
萧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本王的爱妾真是让人百看不厌。”秦清回过头,萧璟含笑凝视她:“昨夜睡得可好?”
昨晚萧璟没有强迫于她,投桃报李,秦清此刻自然要配合:“妾身睡得很好,多谢殿下关心。”
钟琴带人在旁边的堂屋摆好午膳,萧璟揽住秦清走进堂屋:“来,陪本王用膳。下人不知道你的好恶,饭菜若是不合口味,尽管告诉钟琴,让他们改进。”秦清含笑谢过,心里却更加不安。
午饭过后,钟琴上前禀道:“殿下,昨日来的四位夫人已在花园相候多时。”秦清这才想起萧璟今日要欣赏她们表演,正待恭送他离去,萧璟却看着她:“秦清与我同去如何?”秦清正要推脱,萧璟已不由分说的揽过她的纤腰,柔声道:“你初来乍到,不熟悉环境,本王想亲自带你一游,不知佳人可否赏脸?”
话已至此,秦清只能笑答:“恭敬不如从命,妾身谢殿下恩宠。”
四个姬妾正在园内谈笑,看到萧璟,纷纷行礼,娇滴滴的唤道:“参见殿下!”萧璟笑着吩咐免礼,四人抬起头,看见他怀里的秦清,目中闪过嫉恨的光芒。秦清心里苦笑,萧璟只若未觉:“美景怡人,几位佳人更是让人心动。若能再有琴声相伴,歌舞助兴,便胜似神仙了!”
弦歌娇笑:“妾身愿为殿下抚琴。不过——琴声单调,不知妙音和蝶舞两位妹妹可愿为我和歌伴舞?”妙音和蝶舞均是一愣,心下不甘,然而已经落了下风,也只能笑应:“自是愿意。”
司棋笑道:“三位妹妹才艺出众,司棋自愧不如!不过殿下素有风雅之名,但是歌舞作乐未免落入俗套,不如听曲的时候让妾身陪殿下对弈一局?”下棋的时候心无旁骛,哪里还能注意到其他?三人暗暗咬牙。
萧璟点头笑道:“几位美人果然甚得本王之心。钟琴,去取琴棋来!”
司棋眼珠一转,看着秦清:“这位妹妹真是水灵,让人挪不开眼睛。不知怎么称呼?”
秦清轻轻挣了一下,想要离开萧璟的怀抱,可是萧璟的胳膊却揽在她腰上纹丝不动,她只能在他怀里笑笑:“我叫秦清。”可以想像自己这副情状在她们眼里是什么样子,秦清心里再次苦笑。八道针一样的目光已经刺了过来。
蝶舞笑起来:“看秦清妹妹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知有什么特别的表演献给殿下?也让我们开开眼界才好!”秦清内心叹息,未及开口,萧璟笑睨她一眼:“她昨天不是说过吗?什么都不会,呵呵。所以本王也不指望她献艺了,陪本王坐着喝喝酒就是。”秦清看着他满含笑意的目光,只觉得身后的目光快要将她戳穿,心底一阵发寒。
三个姬妾各展技艺,琴声优美,歌声清越,舞姿翩然;司棋陪萧璟对弈,抬首间柔情万分,秦清坐在萧璟身边,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刚才萧璟吩咐钟琴给她送上梅子酒,酒劲不大,秦清一试之后便开始自斟自饮。
她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不真实。萧璟不时望过来的眼睛、美轮美奂的姬妾、秀雅的园林楼阁……秦清像是坠入一个美丽的噩梦,哭着喊着想要醒来,却就是张不开嘴发不出声;想要挥动胳膊,四肢却不听使唤;她拼命睁眼想看清真实的世界,可是梦中的场景就是不肯褪去。
酒瓶挨个的空下去——若不能醒来,就让我醉去罢!在这可怕的梦靥里面连李瑜的脸都慢慢淡去,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一样,只有酒意熏迷了眼睛,那温润得面孔才又重新清晰起来。
四个姬妾见她被冷落一旁,借酒浇愁,纷纷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萧璟终于皱着眉头,从她手里拿下酒壶:“不要再喝了!”
秦清伸手一捞,萧璟将酒壶远远的扔出去:“你不是说过这是没用的吗?”
秦清偏过头来,醉眼朦胧的看着他:“咦?是你!怎么又碰到你啦?!——你为什么抢我的酒壶?!你自己都借酒浇愁!”萧璟凝视她陀红的两頬,忽然一把将她抱起来:“我带你回房!”抱着秦清扬长而去,留下四个姬妾呆在当场。
秦清推着萧璟的胸膛:“放开我,我要去找李瑜!”她的声音里是刻骨的痛意:“到底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害我们!我们已经只剩下彼此了,你们还这么残忍,我们做错了什么?”眼泪忽然流下脸庞,秦清呜咽:“不对,我确实做错了……李瑜,我好多事情瞒着你,你为什么不怪我?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我犯的错,我来还!李瑜,你千万不要有事,你一定要好好的……”
萧璟面无表情的抱着她,秦清突然抓住他的衣襟:“李瑜,你在哪里啊?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李瑜!李瑜!李瑜……”声音惨然嘶哑,仿若杜鹃啼血,闻者动容。萧璟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低下头来,秦清闭着眼睛,在他怀中静静流泪,双唇轻轻的开合,无意识的低喃。
次日醒来,前日的一切恍然如梦,秦清坐在桌前,想起萧璟说的那句话,想起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突然清醒过来,醉过哭过,是应该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李瑜已经不在身边,自己再自暴自弃下去,或许永远没有重逢的一天了。就算身在王府,就算沦为姬妾,就算夫妻分离,她还是秦清,永远不会变。李瑜曾带她走出阴霾,这一次她要靠自己走出去——不管前面的路多么艰辛漫长,她一定可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