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自从进了囚室便一直焦躁不安。此事明明万无一失:秦清的死自有别人抵命,她可以不再屈居于她之下,更可以名正言顺的得到殿下的宠爱……她把美好的前景想了又想,从头一天晚上起就激动不已,兴奋得甚至睡不着觉。没想到事情突然就演变成了这种局面,殿下竟会忽然出现,秦清竟然没死,还当场叫出了她的名字!
菊香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反反复复。她在囚室里来来回回的走动,心里越来越害怕,越来越恐慌。“嘎吱”一声,囚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隐隐传来女子的声音,菊香急切的抬起头来,面露喜色。
看清来人的脸孔,菊香面色一僵,喜色褪去,现出又恨又怕的神情。秦清微微一笑,让到一边,月霞从她身后慢慢走了进来。菊香看到月霞,目光骤然一亮,面色瞬间平复不少。秦清基本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秦清将玉钗摆在矮几上,神色冷淡:“司棋已经承认收买了你,让你今日下午引我去嘉畅园,你还有什么话说?”
菊香理直气壮:“不错,我是收了棋夫人的玉钗,我们做丫头的帮夫人们办点小事,她们给点打赏,也有错吗?”
秦清冷冷的:“你只是办点小事,收点打赏吗?今日若非殿下及时赶到,我已溺水而死!收受钱财事小,出卖主人谋害性命却罪大恶极!”
菊香大声辩道:“棋夫人只是叫我将你带到嘉畅园与她叙叙话,我以为她想借机和你套套近乎而已,哪里知道她安了这样的心思?!”
秦清气笑了:“叙叙话?她早已是清园的常客,用得着重金收买你,带我去嘉畅园叙话?你一向伶牙俐齿,就不能编个像样的借口?”
菊香涨红了脸:“我只是个奴婢,你们做夫人的想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就算她的要求有点奇怪,我也不可能想到她是那样的目的啊!”
秦清颇以为然的点点头:“嗯,我也觉得你没有这么聪明。”菊香自然听出话里的讥刺之意,脸孔涨得更红,却也不由偷偷松口气。
秦清看着菊香放松下来的样子,忽然笑起来:“你真以为自己可以推得干净?——本来也的确不会再有人怀疑到你,可是昨天下午你却好巧不巧的跑来问我是不是会泅水?呵呵,你觉得这样你还能脱得了干系?”
菊香叫道:“那只是巧合!我随口问问而已,我无心的!”
秦清猛的拉下脸来:“还敢强言狡辩!你跟了我也不少日子了,你觉得我这么好糊弄吗?”秦清冷冷的看着她:“你今日一早便异常兴奋,心情特别愉快,是什么原因?前几日殿下让钟琴在清园放了大量的老鼠药,你当时去了厨房恐怕是不知道——装作被老鼠吓到,故意惊醒我,是为了什么?你好歹还是我的丫鬟,就因为收了点好处,就敢用激将法逼我进嘉畅园?是什么原因让你有这么大胆子?!在湖心亭你不顾身份,擅自插话、挑拨离间,简直是义无反顾——菊香,你是存心背主、协同谋杀!”
这是一个人治的时代,菊香是秦清的丫鬟,有秦清力证她的异心,便可以定罪,菊香面色发白,不由自主的望向月霞。月霞面上淡淡的,根本没有看她,菊香咬着嘴唇,脸色更加苍白。
秦清牢牢看住她的脸:“菊香,你不必再狡赖了。司棋已经招认,她早将计划与你和盘托出,更曾托你向我打听是否会水。”
菊香呆了一呆,脱口嚷道:“不可能!你骗人!根本就不是她……”菊香蓦然住嘴,露出恐惧的表情,下意识的看了眼月霞,月霞面色如常,眼神却冰冷的扫过她,菊香浑身一颤,声音低下去:“是棋夫人陷害我!她什么也没告诉我,也没叫我问你会不会泅水!”
秦清似是想了一会,点点头:“我也觉得她不会这么做,借刀杀人的事,知道的人越多风险越大。”语音顿了一顿,续道:“而且她也没有必要这么做。且不说会水的女子少之又少,就算我真的侥幸无恙,也牵扯不到她;你无非是护主不力被调走,她大可以收买下一个侍女,再接再厉便是——再说她和你的交情恐怕也没到那一步,能让你冒这样的风险……”
秦清看菊香一眼:“这么说是你自己猜到的?”菊香一言不发,秦清语气冷下来:“她收买你引我入园,你猜到她想推我下水,便顺水推舟借刀杀人。然后你生怕她的计划不能成功,所以主动跑来向我询问,以策万全——菊香,你就这么想我死?我到底怎么虐待你了?”
这个罪名背下,必死无疑,菊香面露惶恐,再次瞄向月霞,月霞神色脸色微不可察的变了变,眉头微微蹙起。秦清笑道:“月姐姐,这丫头老是瞧你,定是想你给她求情呢!你平时待人太宽和,使得她们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月霞脸色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既然殿下亲自过问此事,如今证实这丫头意图谋害主人,自然是绝无可恕了。”
菊香浑身一震,月霞淡淡的看她一眼:“我看你一向机灵乖巧才放心让你跟着清夫人。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竟会鬼迷心窍!这次你既然做下这样的事,就不要再心存侥幸了。念在你服侍殿下尽心尽力,又是一念之差,我会好好安置你的家人。”
菊香面如死灰,身体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秦清忽然问道:“菊香,昨日司棋离开文缘轩之后,你去哪里了?”菊香抬起头来,目中似有希望的火光微微一闪,她看看月霞,又垂下头去,低声答道:“我只是内急,去别处方便了。”
萧璟好风雅,他嫌茅厕秽浊污了藏书楼的书香,文缘轩里愣是没设茅房,大家只能去附近的园子方便。秦清看着菊香:“是吗?你去哪个园子方便了?”
菊香嘴唇开合了一下,月霞忽然笑道:“说来也巧,我的栖霞居就在文缘轩附近,昨天下午我正好看到她进了园子,还和我的丫头说了好一会悄悄话呢!”
秦清笑笑点头:“原来她真没撒谎,倒是我多心了。”
菊香低头沉默,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秦清看她一会,转过头去:“既然这样,也不用再问了。月姐姐,我们走吧!”
月霞转身出门,秦清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菊香正睁大眼睛直直的看着她们的背影,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秦清看着她的眼睛,和声道:“菊香,无论你是被司棋收买还是主动谋害,都是必死无疑。但是司棋和你都没有理由来打探那个问题,只有你背后的人——那个不愿意棋子被调离我身边的人,才会想要一击而中、万无一失。”
菊香脸上现出震惊的神色,嘴唇微微动了动。秦清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何听命于她,也不知事前她向你承诺了什么,但是如果我真的死了,殿下绝对不会轻饶你,她根本不可能实现承诺——她一早已打算好要牺牲你。”
菊香身体一僵,脸色惨白,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秦清一字字清晰的说道:“如果你有特别的理由,如果你能证明自己身不由己,或许能保住性命。”
菊香的目光渐渐亮起来,那是人类求生的希望,秦清专注的看着她。然而半晌之后,那生命的光泽却又慢慢消失,菊香轻轻摇了摇头:“没用的。”
秦清坚定的看着她:“明早我会求殿下再给你一个机会,生命可贵,希望你不要轻易放弃。”菊香的面色轻轻动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
秦清知道她在犹疑,等了半晌,轻轻叹口气:“你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好好考虑。”
秦清一个人回到清园,萧璟和钟琴都不在,整个清园除了门口的守卫就只有她一个人。天色已经全暗,清园里所有的房间都黑漆漆的,只有她的卧室透出一点橘红的微光,倍显孤清。五月的吴郡即使夜里也不算凉爽,可是秦清却感觉到一丝寒意。
月亮依然像前夜那样浑圆明亮,秦清站在窗前,一阵微风吹来,她轻轻的瑟缩了一下。清园里悄无声息,秦清对着远处的天空喃喃道:“李瑜,我忽然好担心你啊,这个世界和我们那里不同呢,你看,才一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一个人在外面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啊?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窗外一片静谧,只有荷叶上的青蛙不时回应她两声。秦清看着窗下的荷花,才短短一个月,平整如镜的小湖就变成了美丽的荷塘。秦清涩涩一笑:要是这荷塘的水再深些,她们就不用那么费事了吧……
银色的月华洒在秦清皎洁的脸上,她的眼内有些许迷茫:“李瑜,你说我今天有没有做错?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低头沉思一会,秦清微微抬起头来,眼色渐渐清明:“李瑜,无论如何,我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