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董小武打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篮球，除了个子没有长高，其他进步都超快，号称袖珍版科比。
春季校际联赛的时候，他已经是我们学校的主力了，整天抱着篮球跑来跑去，头上还束一根发带，弄得像只凤梨。同寝室的女生笑我老土，这是今年最流行的鸡冠头，可以显高的，郭敬明就是这款发型啊。
可是，到春季音乐节的时候，董小武居然剃了一个光头，真的是寸草不生的那一种，说是要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校长觉得他的发型太难看，是根本没有发型，光光的，像个葫芦，不想让他参加音乐节的演出了，丢不起那人。可是他们“花痴”乐队呼声太大了，FANS如云，有六支演唱曲目，像是一台小型的演唱会，连总部的学长学姐还有领导都要过来看。后来，校长没办法，只好答应让董小武戴一顶帽子参加演出。
舞台是露天的，在篮球场，几只汽油桶搭建的临时舞台，几个男生抱着几百块的二手电吉他，外加一个低级效果器和二十瓦的音箱。清晨的阳光融融地镀满他们青春的脸庞，他们都穿着白衬衫，站成一道鲜亮的风景。
台下的女生齐声尖叫：“花痴，花痴，花痴……”
有些外校的老师和学生不明白，还以为喝倒彩。
董小武戴着一顶长长帽沿的棒球帽，抱着话筒沉闷地说：“第一首歌是《泛泛之辈》，我要送给我的一位朋友，她叫林唱，歌唱的唱。”
校长急坏了，怕他胡说，赶紧往前台挤，想要阻止董小武。全校学生跟商量好了一样，故意挤在一起，成一堵墙，不让校长往前。
忧伤的过门之后，董小武压低帽檐，轻轻地唱：
忽然间我发现
看不清楚身边的还有谁
转过身还有你在我的身边
忽然间走太远
看不清楚前面的还有谁
爱过的不爱的都离开我身边
……
今天他的嗓音有点嘶哑，不再是那么清亮，像是被硫酸烧伤一样，破碎，又臃懒。他就那样抱着吉他在舞台上若无其事地走来走去，漫不经心地唱每一句，自说自话，装疯卖傻。
舞台下面，所有的人都高举起双手，跟在着歌声挥舞，校长混在人群里，好几次摘下眼镜揉眼睛。有漂亮的小女生上去鲜花，是纯纯的百合，还有马蹄莲，还有玫瑰。董小武怀里满满的，舞台中央堆成了一座小山包。
我踮着脚，挤在人群里，一次又一次被淹没。我不知道董小武有没有看见我，但是他的眼睛，明明是看向图书馆那个方向的观众，可是扔的花朝着我的方向飞过来。大家好象明白什么似的，全都让开去，洁白的马蹄莲，带着露珠，落在我的脚下。
我把花抱在怀里，朝台上的董小武挥挥手，董小武也朝台下挥挥手，然后，整个人群都在挥手，一起唱：
我听了歌做了梦都会流泪
泪水该怎么停歇
我们习惯眼泪不让人发觉
我犯了错说了谎都会后悔
脚步该怎么停歇
走的太快伤了谁都没发觉
……
唱到最后，董小武整个人跪在舞台中央，带着哭腔。
音乐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董小武站在舞台边，帽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掉了，一脸的泪水和汗水，夕阳落在他的身后。
他摸摸葫芦一样的脑袋，夕阳将他映照得璀璨，他骄傲地说：“我们一定会更好，因为我们是最亮的。”又是经久不息的掌声，许多人都笑了，脸上挂着泪水。
我抱着我的马蹄莲，挤在四散的人群里往回走，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姜绚。”好象是董小武。我回过头去，看见舞台上面空落落的，满是彩色的碎屑，还有星光棒。我不知道，是我听错了，还是董小武嗓子哑了，声音太小了。
我一直站在那里等，人去夕阳斜，原来喧闹过后，竟是如此的落寞。
寝室的花瓶里，还插着许安情人节的时候送给我的百合花，花都蔫了，叶子却还在生长，幼细的花茎，还有生命。
我把董小武送我的马蹄莲养在脸盆里。有八卦的女生又拿我开心：“这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福利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旁边的其他女生拿脚踹她：“你怎么那么龟毛，不要惹姜绚难过。”
我笑笑，我不难过，我真的不难过，最起码我和许安还很好啊，距离虽远，心却在一起。
董小武把所有的花都分给了学校的女生，一时间，整个女生楼花开成海，那香气，呵，不能忘。
董小武的那首《泛泛之辈》，拿了音乐节的一等奖，听说是校长亲自点名的，小老头也被感动了，听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文艺青年，组过乐队，擅长写鸳鸯蝴蝶朦胧新月派的诗歌。
董小武的奖品是一只很大很漂亮的马克杯，上面的图案是一排长出翅膀的音符，也是校长亲自选的。校长是实用主义者，他说发个奖杯有什么用，发个茶杯还能喝水。校长的颁奖词语重心长又激情昂扬：董小武同学，愿你乘着音乐的翅膀，自由翱翔。哈哈哈，文艺老头儿。
董小武听说我把马蹄莲养在脸盆里，就托同学把那个杯子送给我，说可以把花养在里面。
可是，那天晚上我洗脸的时候，把花拿出来，忘记放进去了，才一夜，就全蔫了。那只杯子空落落地站在女生寝室的窗前。
有女生说：“一杯子，就是一辈子。”
又有女生说：“杯具，悲剧。”
2．
董小武又恋爱了，应该是高年级的一个女生，因为她个子很高，名字叫颜堇。
寝室的女生都说她和我长的很像，可是我觉得一点也不像。她比我好看多了，我是圆脸，而且脸上有许多的小雀斑。许安还曾笑过我，说这样的脸多好，像朵花似的。我问他像什么花，他说像向日葵，而且是成熟后的向日葵。
那个女生的脸不像向日葵，而像向日葵上掉下来的瓜子。她是瓜子脸，而且她是双眼皮，虽然我也是双眼皮，但我是内双，比单眼皮还难看。但是，我也觉得她眼熟，好象在哪里见过，也许是音乐节的时候，所有上去送花的女孩子中间的一个吧。
寝室里有八卦的女生打听了很久，居然真的是一个送花的女孩子，而且还在舞台上抱过董小武，做这么抢眼球的事，难怪我们觉得这么眼熟。只是，她虽然长得高，却不是高年级的，而且还低我们两届，是音师班的小师妹，听说，弹很好听的钢琴。
她那天送给董小武一大捧马蹄莲，可是后来董小武分给她的却是一大捧白色玫瑰。寝室里的女生还打听到，女孩送的那捧马蹄莲被董小武丢给我了，为这，女孩子难过了很久，直到后来收到玫瑰，可我觉得，她还是适合马蹄莲，她便是那种清洁得似马蹄莲一般的女孩子，欲开不开，隐忍又充满甘甜。
去水房打水的时候，又看见他们坐在操场的大草坪上，多么熟悉的画面，只是董小武身边的女孩子换了又换，先是我，后来是林唱，现在是颜堇。我多希望，他们能坐在那里，一辈子都不离开。
可是，等我打完水回来的时候，却有人在赶他们走。原来是园艺工人，推着突突突的剪草机，真是过份，董小武已经够矮了，还把他坐过的草坪也剪那么矮。
时间过的还真快，一转眼，就是四月末了。大草坪疯长着，淹没了我们走过的足迹。
四月一过，许安就要回来了。
他打电话说，没有定到30号的火车票，要2号才能回来，可是29号下午他就跑到我们学校门口来了。寝室的女生告诉我，我还不相信，等到下晚自习才半信半疑去校门口看了一下，居然真的是他，穿着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穿的那件大白T恤，冷得绻在小超市的走廊。
我说：“你蹲在这里干嘛？”
他没好气的说：“等红杏啊。”
我扑哧笑出来：“你怎么穿这么少啊，我还穿毛衣呢。”
他说：“我们厦门早就穿T恤了，谁知道你们扬州这么冷啊。”
我拿脚踢他：“你不是扬州人吗？”
我把我的外套脱下来给他穿，只到肚脐眼，缩在身上像一只猴子，他还紧紧地抱着双臂，说抱着我的外套，有抱着我的感觉。
我们要挨到四月的最后一天才能放假，还是他们好，课程一点都不紧，可以提前开溜，我听说，读大学，可以都不用去上课，爽死。
许安每天坐在我们学校的双杠上等我，早上晨跑，出操，上体育课，都能看见他，我们班的女生都认识他了，跑过他身边，还跟他打招呼，这让我吃醋，他怎么对每个女生都很不错的样子。他又给我们寝室的女生买了许多的橙，弄得女生楼一地的新骑士橙。还记得上次吃橙的时候，是去年秋天。
有女生感慨：“岁月若飞刀，刀刀催人老啊，所以要吃点水果，养颜。”
回到家，妈妈告诉我，许小安的病已经好了，已经能吃东西了，一口气能上五楼了。看见我，狗东西骨碌骨碌地爬过来，用脑袋使劲蹭我的脸，精神好极了。虽然这样，妈妈还是坚持每天给它喂马应龙，一日三次，弄得我们小区全都知道马应龙能治狗瘟，宠物医院的那个狗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太神奇了。
狗东西和我亲，却很怕许安。也难怪，它只见过许安一次，而且隔了那么久，中间还大病一场。许安去亲它，它就使劲的躲，使劲的躲，原来它是怕胡渣。什么时候，许安的下巴和嘴唇上面变得青色一片，我想他蓄成周杰伦那样，酷酷的。
许安说：“我先是用剃须刀剃着玩，谁知道剃得越凶，长得越凶，风一吹，野草似的呼哧呼哧往外冒。我们长大成人了。”
放假的第三天，我和许安约好去游泳馆，顺便看看教官和那些学弟学妹。
一整个春天都住在学校，我的破闹钟没有用，罢工了。醒来的时候，已经上午十点钟，我匆匆忙忙抱起许小安朝游泳馆跑。
远远地，隔着游泳馆的铁栅栏，看见许安了，站在我们冬天的时候打雪仗的空地里，阳光温暖而刺眼，那个和我很像的雪人已经彻底融化，而雪人站过的地方正站着另一个人，居然是林唱，她穿着一件很宽很大的白色雪纺娃娃裙，远远看着，像是一颗雪人。
她从背后抱着许安，把脸贴在他的背上，那个熟悉的大白T恤的背影。
我停住脚步，不知道该继续往前，还是退回去。
我抱紧怀里的狗东西，许安没有了，我还有许小安。可是雪人没有了，给雪人做眼睛的那颗桂圆核掉进空地里，还能再长出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雪人吗？
刚到家，许安的电话就跟着过来了。
他问：“姜绚，你怎么没过来游泳馆，我等你半天。”
我说：“我生病了，头好疼，好象是感冒了。”
搁下电话，一小会儿，许安就跑过来了，拎着一大堆感冒药，快克，白加黑，小柴胡冲剂，还有一盒脑白金。
他摸摸我的额头，问：“要不要去看医生？”
我说：“你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我就不疼了。”
其实我不是头疼，我是心疼。我抓着他的大手，把脸埋进去，多温暖。
我说：“许安，你不许不要我，知道吗？”
许安心疼地揉揉我的脑袋：“当然不会不要你，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许安越是这样说，我心里就越紧张。我一直都觉得我的命不好，越是美好的东西，我越是得不到。
3．
五一长假结束之前，我们还是回去了游泳馆，因为那个教官跟许安说，他很惦记我们。其实我知道，他是想我们暑假继续去游泳，我们长大了，所以渐渐明白了大人们的那点小心思。
去游泳池，又路过那片打雪仗的空地，草坪长得乱糟糟的，却没有修剪，因着风过，起起伏伏，那么的空旷和荒凉，埋没了我们冬天时候的欢声笑语。
草坪旁边的铁栅栏上密密爬满的牵牛花，已经三三两两地开起来了。我开始怀疑自己，那天是不是看见过林唱，因为那么茂密的藤萝，像是魔术师手中的黑色斗篷一样把草坪里面的世界遮得严严实实。我站在外面，怎么能看得见呢？
也许是幻觉吧，因为害怕失去许安，所以患得患失，自我安慰是我最大的优点。
我去雪人站过的地方，草已经淹没到了膝盖。我没有找到雪人的眼睛，也没有找到雪人眼睛长出来的小树苗，也许它还掩埋在泥土深处，等待发芽吧。
我对许安说：“冬天来的时候，你还来这个地方堆一个雪人好吗？”
许安不肯，他说：“这次我不要堆雪人，我要堆雪猪，融化之前还能杀了吃肉，猪肉多贵啊。”
我说：“我也能吃肉啊，我有三个游泳圈那么多的肉。”
摸摸小肚子，又胖了。我的赘肉就是我心情的晴雨表，开心了就胖起来，难过了就瘦下去，为什么就不能两全齐美呢。
更衣室门口也长满了鸭蹼草和不知名的藤本植物，细细密密地纠结缠绕，看来游泳馆已经荒芜很久了，难怪教官那么想我们能回来。被林唱砸烂的那块窗玻璃还没有被换掉，风吹过时，呜呜号号的声响，像哭泣。那把木头的长椅还在，满是灰，我轻轻用手一擦，居然啪地崩塌了，还好我们没有坐上去。放衣服的大铁柜子也被搬走了一只，只剩下另一只孤零零地落在那里，中间再也没有空隙了，悲伤的时候，也就没有地方可以躲藏了。
我用的是九号柜，那个拉锁坏掉的破泳衣还丢在里面，都褪了颜色。我靠在那个柜子上看着许安，许安也看着我。
我说：“许安，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许安走过来，抱着我。
我说：“你抱紧一点。”
许安就收紧双臂，这感觉真好，温暖的，安心的，像一座港湾。
许安说：“姜绚，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我说：“好啊。”
他说：“你闭上眼睛。”
我闭上眼睛，他的吻落下来，只轻轻一下，凉凉的，落在唇角，如蜻蜓掠过雨后新荷。
许安还想继续，教官过来了，远远地把脚步跺得震天响。
教官带我们去游泳池，我看见许多小孩子排成长长的队伍在那里报名，有个排在后面的男孩子鬼头鬼脑在偷看前面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女孩子有一张爱笑的圆脸。
教官说：“天气马上就会转暖，夏天一到，这里就又热闹了。”
寂寞了一个冬天的教官这样说的时候，眼睛都闪着绿光，不知道是因为看见快乐要来了，还是因为看见钱要来了。
七天长假好象一晃眼就过去了，居然还好意思叫长假，而且还搭进去两个星期天。
许安走的那天，许小安弄伤了脚，它看到花坛的石头缝里有两只小甲壳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便把爪子伸进去逗它，谁知道伸进去就拔不出来了。许安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弄出来，但它还是楼上楼下的窜着，只是不肯让我抱，于是，我便帮许安抱行李。
走的时候，狗东西也很难过，一会儿咬咬我的裤脚，一会儿咬咬许安的裤脚，好不容易磨蹭到楼下，又折回头，拼命的蹭我的脚背，然后疯了似的头也不回的冲下楼去。我听见它在大马路上声嘶力竭的号叫。
打开窗子，看见许安拖着大大的旅行箱，在小区的转角闪了一下就不见了。我坐在地板上不说话。妈妈又跑进来：“姜绚，不要难过，也许等等他就会回来。”
又是这句台词，妈妈真的老了，但是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上回妈妈说等等就回来，不是真的就回来了吗。
于是，我又站起来，趴在窗前张望，楼下那棵藤萝一不注意就爬上了我家的窗，还好只遮住了一半。我现在确定它不是爬山虎，也不是三角梅，一定是紫藤花，因为它的花是紫色的，一穗一穗的，开得饱满而热烈。
妈妈可真煞风景，跑进来说，刚刚许小安楼上楼下的跑着叫着，不是因为舍不得许安走，也不是因为脚疼，它是便便拉不出来。
去宠物医院看狗医生，居然是长痔疮了，每次便便都会痛，所以才到处乱窜乱叫。真的不敢相信，许小安吃了那么多马应龙痔疮膏，治好了绝症，却没能预防痔疮。
狗医生又开了一大堆马应龙，这药还真好，跟万金油似的，包治百病。
从宠物医院回来的路上，许小安一路跑一路跳，不知道是因为疼的，还是因为开心。
路过学校附近的小树林，它钻进去，半天不肯出来。我也钻进去找它，一抬头，居然看见董小武了，还有颜堇，两个人靠在一棵大梧桐树上说着悄悄话，看上去很甜蜜的样子，梧桐是爱情树，凤求凰。
董小武看见我，惊讶极了，他一定以为我带着猎狗在寻找他吧。我指指他的腿，他低头一看，是许小安，正翘着一条腿撒尿呢，把董小武的腿当电线杆了。
董小武跺着脚，我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到是颜堇笑得直不起腰来，低着头，透过宽大的衣领，一片春guang。我忽然想起来她为什么这么眼熟了，她笑起来的时候和林唱很像。我一直记得林唱第一次笑到呛水的样子，眯着眼睛，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没有和董小武说对不起，赶紧抱着许小安从里面逃出来，一路跑一路想，董小武好象不是很矮呢，也许是我看许安看多了，习惯了。颜堇那么高，站在董小武旁边也不是很别扭。而且许小安以前都是矮了的电线杆不尿，这就说明董小武不矮，小动物可不会骗人。
我和许安是那么的幸福，董小武和颜堇也是那么的幸福，世界多美好，花儿对我笑。
4．
学校又开始修剪大草坪，剪草机突突突地响在空气里，整个校园都弥漫着青草芬芳的气息。
去图书馆的路上，遇见颜堇，坐在草坪旁边的铁栏杆上。她的个子还真是高，那么高的栏杆，她坐在上面腿还能撑到地，窄腿裤，小船鞋，脚踝上用红线系着一枚小小的金色的散财童子。不知道许小安是什么眼神，居然错过了这样的一双富贵修长的美腿尿尿。
我抱着书走过她面前的时候，她没有看我，可是等我走过去之后，她却在身后叫我的名字。
她说：“姜绚师姐，我叫颜堇，我可以认识你吗？”
我吓了一跳，没有想到她会叫住我，而且这样说。
我回过头去，给她一个微笑，说：“当然可以啊，小学妹。”
她见我同意了，立刻高兴地从栏杆上面跳下来，走在我的身旁。天啦，她真的太高了，我走在她的旁边哪里像什么姜绚师姐，简直就是邻家小妹妹。
她亲切的来拉我的手，我赶紧把书抱在怀里，腾出手来给她牵。
她说：“姜绚师姐，我请你喝茶吧，我知道有一家茶秀，不光可以喝茶，还可以塑陶土杯子，陶土娃娃。”
我说：“好啊，我是橡皮泥手工女王。”
她说：“那你等一下，有点远，我去取车。”
看着她一路朝着车库踢踢踏踏地跑远了，我也爬到那个铁栏杆上面，坐在那里等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她了，也许是因为可以玩陶土吧，我可是抽象派的女雕塑家。
过了一会儿，颜堇便踩着单车过来了，是一辆灰蓝颜色的山地车，好象是董小武的吧。因为上次董小武中飞刀，我就是骑着这辆车载他去看医生。董小武把坐垫调得很矮，我坐在上面腿都伸不直。颜堇坐在上面，就像踩着一辆小玩具车。
我说：“我载你吧，看你腿屈得难受。”
好久都没有骑单车了，跨在上面，有一种久违了的熟悉感。我弓起腰，踩起来，就感觉到了肚子上久违了的游泳圈，加快速度，代表宇宙消灭它。
那个茶秀很远，都快到乡下了，消耗了我最起码半个游泳圈的卡路里才赶到。
可是，茶秀却打烊了，门口的卷闸上挂着“暂停营业”。
颜堇有些难过，说：“姜绚师姐，对不起，这家茶秀的店东是个长头发的画家，每次出去写生，这里就打烊。艺术家，总是这么神经巴巴的。”
我安慰她说：“没关系啊，我们下次再来好了。”心里却气炸了肺。
我们又一路摇摇晃晃的骑回去，半路上，颜堇买了两罐可乐。唉，赶了几公里的路就为了跑到乡下来喝两罐可乐。
路过文昌广场，我提议进去休息一下，累得不行。
我坐在许愿池边，看见许多人在往里面丢硬币，有很多落在许愿缸里，但更多的是落在缸外面。
我突然想起了林唱了，去年冬天，这里结满了冰，她和董小武拉着手在上面滑来滑去。颜堇也坐到我的身边来，说：“姜绚师姐，你知道林唱吗？”
我吓了一跳，她是不是会什么巫术，为什么我心里才想到林唱，她就这么问我。
我说：“知道啊。”
颜堇又问：“她是董小武以前的女朋友对不对？”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不说话，扭过头，去看丢硬币的孩子。
颜堇说：“你不回答我，是不是害怕我难过，你放心，我不会难过的，还记得音乐节的时候，董小武为林唱唱歌吗，我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董小武的，他让我很感动。”
我笑笑，把手里攥了很久的硬币丢出去，这个傻孩子，居然因为别人一场失败的爱情而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愿她的爱情永远都不会失败。
硬币不偏不倚，掉进了许愿缸。
说起林唱，气氛一下子就忧伤起来。我不说话，颜堇也不说话，就那样坐在岸边。
颜堇用手里的单车钥匙轻轻叩着许愿池岸边的石头。我看见钥匙扣上挂着一对陶偶，而这把钥匙是董小武的，那这陶偶就一定是颜堇送给他的了。真难过那个茶秀打烊了，要不然我也要做一只陶偶。
颜堇看见我在看她钥匙上的陶偶，就拿起来摇摇给我看。她好象也是抽象派的，看不出那陶偶捏的是谁和谁。
颜堇可能真的有巫术，居然又看出了我心底的疑问，笑嘻嘻地问：“姜绚师姐，你知道我捏的是谁吗，是《蓝色生死恋》里面的俊熙和恩熙，那个韩剧好感人，可是那时候中考，我都没有看到结局，不知道俊熙和恩熙最后是不是在一起了。”
我也不知道。
那部电视剧，寝室里很多女生都看了，都哭了，但是我没看，我不喜欢勾人眼泪的东西。我喜欢笑，我喜欢看周星弛，不过周星弛最近好象也开始忧伤了，总是让人笑笑着就流下泪来。
我们一直坐到黄昏，又沿着原路骑回来。
到女生楼下的时候，颜堇把她钥匙扣上的其中的一只陶土娃娃拆下来，放在我的掌心。
她说：“姜绚师姐，我觉得你好漂亮，和恩熙长得特别像，这个俊熙我就送给你，希望你也能遇见像他一样温柔善良的男生。”
颜堇说完，笑嘻嘻的跑开了，那个陶土娃娃躺在掌心。离开了恩熙，他会寂寞吗？
5．
五一假期之后的一个月，学校开始调整宿舍。
我们寝室搬去了靠篮球场的那栋楼，推开窗子，便是年轻而空旷的大操场，还有跑跑跳跳的孩子。老是会看见董小武和颜堇，一人钉一粒耳机坐在刚刚修剪完的草坪上听歌，夕阳暖暖的，很甜蜜的感觉，只是每次站起来都是一屁股绿，寝室的女生笑疯了，还好不是一脑袋绿。
许安寄给我一只MP3，在里面下载了许多歌，有任贤齐的《春天花会开》，庾澄庆的《春泥》，窦唯的《艳阳天》……全都是春天听的歌，可是却没有人陪着我听，真不知道耳机为什么要设计成两个耳塞，其实一个就够听了，真浪费。
许安还寄给我一版即拍得的大头贴，每一张都是他张牙舞爪的傻脸，他真的蓄起了周杰伦一样的胡须，可是看上去很脏的样子，他还是适合做一个阳光扑扑的美少年。
他说：“姜绚，你把我的样子贴在你的手机上，水杯上，钱包里，所有看得见的地方，那样你什么时候想起我都可以看见我了。”
我说：“我不，我要把你贴在电线杆子上面的寻人启事上，如果有一天你躲起来不要我了，我还能找到你。”
想想这电线杆子还真是好，小狗狗在上面撒泡尿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人在上面贴一张寻人启事就能找到想要找到的那个人。
看看照片里许安的脸，还真的有点像颜堇送给我的那个陶土玩偶。颜堇说，这是《蓝色生死恋》里的俊熙。许安和俊熙很像吗？同寝室的女生都说不像，是不一样的感觉，许安看上去更像个孩子，有点害羞，有点阳光。
我也希望他们不像，因为我只想要一场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安安静静的感情，不需要什么生死恋。
同寝室的女生又说，这个陶土娃娃应该是抽象派的作品，抽象派的特点就是，你心里想着什么就会觉得它像什么。艺术真是太神奇了。
寝室里不知道是谁买回来一只阳光娃娃，就是那种里面塞满草籽的布娃娃，只要有阳光和水，就能长出绿色的毛毛。布娃娃是乌龟的模样，发芽之后就是绿毛龟。
我想起董小武的一屁股绿，我想起他就想笑，他是我的开心果。
董小武最近也开始长头发，已经不用再戴那只长长帽檐的棒球帽了，看着他毛绒绒的脑袋，头发一根一根地刺猬一样立在头上，一个头变两个大。
寝室的女生笑坏了：“一个头变两个大，难不成他的头是海绵体的？”
我红了脸，冲上去揍得她哇哇叫。
我也想改变一下我现在的西瓜头，想把刘海留长了梳到一边，或是染成金黄色，绻一个芭比娃娃头，总之头发就像是阳光娃娃一样，确实长势良好，可以随时改变。
刘德华有一个洗发水广告，台词说：我的梦中情人就要有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
我不知道许安喜欢我做什么样的发型，所以，我想等到暑假，许安回来之后再做，他的梦中情人是什么样子，我就变成什么样子。
又或许，不用等到暑假我就看见许安了，因为六月份学校会腾出教室给新一届的学弟学妹中考，我们会放好几天假，我想去厦门看许安。
我听颜堇说，这个假期，董小武会带她出去玩，也许去大连，也许去青岛，只要是有海的城市就好。
我说：“厦门也有海啊。”
真羡慕她和董小武，想想我和许安，好象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做，没有一起放过风筝，没有一起出去野餐，没有一起划过船，也没有一起爬过蜀岗，这些事情学校里每一对恋爱的人都做过无数遍。
唉，谁叫我喜欢上的是许安呢，有些人的爱情在心上，有些人的爱情在远方，谁也不知道思念有多长……
6．
立夏那天是星期三，妈妈特别煮了鸡蛋送过来，每年立夏的时候，妈妈都会给我煮鸡蛋，是老家传下来的规矩，立夏吃鸡蛋，立秋吃西瓜，一辈子就能圆圆满满了。
许小安也来了，好家伙，它没有吃鸡蛋和西瓜，到是彻底圆满了，圆乎乎的胖得像个球，走路都用滚的。看见我，围着我的腿哧溜哧溜地转。我赶紧跳开，生怕它又尿尿。
妈妈说我好象长高一点了。我已经二十岁了，长个子想必是不可能了，可能是因为瘦掉了吧，难怪许小安把我当电线杆子了。最近心情一直都不错，怎么会瘦掉了呢？一定是那天和颜堇去茶秀消耗掉的卡路里还没有反弹回来。
为了感谢颜堇，我去音师班找她，想分一个鸡蛋给她，希望她也能圆圆满满。可是，他们班的女生说她和董小武提前翘课跑掉了。
我问：“去哪里了？”
她们说：“去了火车站，但不知道是到哪里去。”
我知道，看海去了。
鸡蛋在我口袋里，热得烫手，但是颜堇吃不到了，她已经很圆满，很温暖了，可以和心爱的人一起去看海，想想都觉得无比幸福。
可是，我却不能去厦门和许安一起看海了。
外婆七十大寿，真不知道外婆的妈妈怎么生她的，居然赶在我宝贵的假期，害得我不光去不成厦门，连个懒觉都睡不了。一大早妈妈就不停地催。唉，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早上睡不好，这一天就完了。
拎着大包大包的礼物，抱着许小安，迎着朝霞，出发。许小安倒是幸福，倒在车筐里继续睡，找个大坑颠过去，让你狗东西睡不成。
还是去年冬天见过外婆，好象才只隔了几个月，就觉得她更老了，但精神很好，穿一件喜庆的红色唐袄，笑眯眯地坐在那里，等待晚辈的祝福。
乡下的小狗更多，混在人群里跑来跑去，许小安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同类，先还缩在角落里贼头贼脑地张望，过了一会儿就按捺不住了，跳着滚着，跑着咬着和那些小狗追在一起。
许安打电话过来问我：“姜绚，为什么没有来厦门，我还跟同学借了舢板和氧气，打算带你出海去刺石斑鱼。”
我说：“对不起，我外婆过生日，我实在走不开。”
许安好象有些不高兴，唉声叹气的：“我都准备好久了，天天练憋气。”
我安慰了半天，他才说：“好吧，反正下个月就放暑假了，就让那些石斑鱼多活几天吧。”
等我打完电话，许小安就不见了，我到处找，到处找，找不到它。我急得都快疯了，妈妈一直在旁边紧张地叮嘱我：“千万不可以哭，千万不可以哭，今天外婆大寿，哭了不吉利。”
我咬着嘴唇，我不哭，我是铿锵玫瑰。
我们一直找到后半夜，找遍了整个村子，还有附近的田野荒地和小山包小树林，都没有找到许小安。那感觉就像是冬天的时候在那片废墟上寻找林唱一样，有一种痛彻心肺的绝望。
我真的很怕许小安会和林唱一样，突然从我生命里消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妈妈也在朝着另一个方向寻找，空旷的田野，她呼喊许小安的声音一直传到很远，那么荒凉。
天亮的时候，路过一片玉米地，我看见妈妈坐在田埂上发呆。
我知道这一次许小安是真的没有了，有再多的马应龙它也回不来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为什么许小安经历了那么大的苦难，吃了那么多的痔疮膏，却还是走失了呢。
一个人走丢了，另一个人可以在电线杆子上贴一张寻人启事去寻找他，一只狗找不到家了，可以嗅到电线杆子下面来时留下的路标，可是我不知道我应该贴一张寻狗启事，还是把满世界的电线杆子都闻一遍。
外婆的好几个邻居都想把他们家的小狗崽送给我，可是我不想要，因为它们不是许小安，我只要许小安。
在外婆面前，妈妈一直装做在笑，可是我知道她的心里和我一样难过，甚至比我更难过。
我住校的这段时间，一直是许小安陪着她，狗东西那么可爱，那么懂事，妈妈说要是个孩子。都要送它去上幼儿园了。
可是，它到底去哪里了呢？它的狗盆，狗窝，肉骨头，用剩下的马应龙，被它啃烂的漫画书，一样一样散落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让人难过得想逃都逃不掉。
我没有告诉许安狗东西走失的消息，我不想他难过。早知道立夏那天也给许小安吃一粒鸡蛋了，那样它便也能圆圆满满的。
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吧，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不会属于我。我和许安好好的，董小武和颜堇也好好的，都以为一切都会好好的，像是一件精致的景泰蓝瓷器，可是许小安却像是一粒碎片，嘎然脱落，刺得人心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