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想收拾寻常的人的话,这事容易办,步军统领衙门那位几位王爷家跑的都很溜,人缘好的吓死人,长的比宗室小帅哥载澂还要帅气一万倍,又懂学问又知兵的世家子弟,瓜尔佳氏荣禄,只要这边稍稍露一丁点意思去,他自然会给你办的妥妥帖帖。
但坏就坏在这荣禄人缘太好了,跟慈禧的人缘也非常好,居孀寡妇嘛,见了年轻小白脸后生都是很喜欢的。所以,这事载深颇废了一点脑筋,才想好了人手。
等他脑子落定的时候,倭仁这边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话了,只听他半是说给人听,半是说给自己听的喃喃自语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朱子说过的:‘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如今办实事的人,俱都忘了先圣的教诲,纷纷叫人去学洋文,学西学,不信我正学大道,偏偏要去信什么天主教!真胡闹,真胡闹!”说着,又是一阵咳嗽,是气的不行了。
这是顺着刚才说蔡寿祺弹劾恭亲王的事顺下来的,道学家对于洋务派那些新做法,看不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对他这些东西,这些年里载深早就是听的耳朵生茧子了。只好敷衍着:“师傅,如今毕竟时事不同,以前天下就是咱们中国,如今呢,天下之大,远超先圣们那会儿。所以,咱们正道,也要自强以应天下之变啊。洋务上头的人,见多了洋人,有些话,叫他们去说吧。咱们只管做好自个儿。”
这么敷衍着就要告辞,谁知道倭仁听了他这话更加恼怒起来:“王爷!名不正则言不顺!道不正则何谈用器?洋人的东西,那都是器!如今已然到了以器坏道的时候了,咱们读书人,此时不卫道,何时卫道?”
“是,师傅教训的是。咱们做学问的,当然得时刻卫道。”载深低下头去无可奈何的撇撇嘴,劝了两句:“师傅您好生歇着吧。就这个道器之说,咱们等您好了再慢慢儿谈行不?您这身子赶紧好起来,一来皇上圣学要紧,再一个,这卫道,也不能少了您不是?”
说着跟倭仁家里下人交代了几句好好伺候服药之类的场面话,赶紧一溜烟的跑了出来。这老头……真是的,就算你当真是有大过天的道理,也得好好说话不是?动不动的发火,板起脸来训人,相较而言,人家李鸿藻就好多了,肚子里学问道理也是一大堆,人也不像你这样天天板起个脸嘛!
心里嘀咕着,一路没好气的回了王府,这真是的,赶上门去受了倭仁一顿训,要不是为着将来要靠你们这帮人吹喇叭抬轿子,真真是何苦来由哦!
要找那个现在还不知道姓名的言官,这是他眼前头等大事,必得要给言路上一番大教训,他们才会知道名声挺好的晟亲王不止会打太监,惹急了连御史也敢打!
这人好找,第二天把事情跟载澂一说,见惯了他老子办事的载澂听说有不开眼的想参自家二哥,一副就要出去打人的模样,气吼吼的道:“还反了他们了!先是我阿玛,下来又是二哥您!我非他妈的要出这口气不可!”
“你少嚷嚷!”载深板起脸来就是一句训斥:“你知道什么啊!这话传到里头去,又给你阿玛惹麻烦!你给我想辙,怎么把这人捋出来!”
载澂不是笨蛋,一听就知道载深所说的“里头”是谁,点了点头道:“你别想了,你就瞧我的吧,明儿我给您报名字来。”
这点信任,载深还是给他的。问了问大概的法子,载澂说出来一番道道,载深一听不由的暗赞一声这小子聪明。
到底是议政王家里出来的,他老子也刚吃过一回憋,平日里见过的事情多,官场上做事的手法,也见了七七八八了,他说的极有道理,垦边局不挡人财路,原也不跟谁有仇,就有点小摩擦,碍着惇王府里两位亲王的面子,谁也不会说什么,要说这两年里跟人有冲突的话,也就是苏州杀降的事情,跟李鸿章有了点冲突,但李鸿章魏斌就敢轻易得罪这么一位将来显然要大用的亲王。
所以,说不定就是上回整他老子同样的套路,用载澂的话说道:“我叫人去看着便是,有什么言路上的官儿老往他们那跑的,八成儿就是了。”
所说的他们,就是内务府跟安德海有交情的几个司员书办,再一个,就是城南安德海置的宅子里,他家里的哥哥了。
只有安德海能讲的通,晟亲王跟他有私仇,再一个,他也知道他主子慈禧有这个意思。
晟亲王兄弟年纪越来越大,京内京外早就有这一代重复上一代悲剧的说法了,同治十岁了,字写的歪歪扭扭,看段古文完全断不了句。士林里头对于咸丰当年立嗣的情形,虽说能够理解,但也不免在心里腹诽一句,先帝只怕是跟道光爷一样,选错了人了。
加上这一次对恭亲王的整治,朝野内外无不看出这个西太后不是等闲角色,很有些武则天的潜质,对国家前途担忧的人,比比皆是。
作为慈禧来讲,下面这种风气当然不是她乐于见到的,当然希望有人能扫出晟亲王的劣处来。随着整治恭亲王的事情告一段落,有心人当然能够猜得出,西面的圣母皇太后下一个想整治的是谁。
这情形,与早先对付恭亲王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安德海找蔡寿祺对付恭亲王,那是公私两顾,如今找这位不知名的都老爷,那也是公私两顾。
行啊,姓安的你不知死,那就等死吧。
这么个一想就能融会贯通的事情,居然从载澂嘴里引出了个头,载深顿时觉得平时似乎有些轻视这个小白脸了。这么想着,拍了拍载澂的肩膀道:“行,安德海咱们如今还动不了,芝麻绿豆的官儿,可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载澂办事还算利落,三天后,便拿来了一份名单,上头是他安插的人,一个个记下来的名字,职衔等等,名字上头还有不少杠杠,表示此人没有嫌疑。
“宝大爷划的。”载澂得意的表功道:“我一瞧这么些名儿,咱哥两只怕今晚上揍不过来,就请宝大爷看了……”
“宝佩蘅?”载深讶然一愕,这小子,这不就等于拿去问恭亲王嘛!我这正不想叫恭王知道呢!
“嘿,没事儿!”载澂自夸的一拍胸脯:“宝大爷说了,这事儿办了我阿玛一定得夸我。”
是吗?载深轻声问了一句。心道这也能讲得通,言路上要整治一下,不然以后由着慈禧今天打那个,明天打这个的玩下去,迟早非得学了武则天不可。虽然奕从没有跟他说过这话,但载深知道,经过今年这一番大蹉跌之后,恭亲王已经对这个嫂子起了大大的戒心。
以他的身份,不太好对言路上怎么动手。自己这边动手,则又有个小孩子闹脾气的成分在,到时候万一真出了事,那也有话可说,小孩子玩闹嘛。
在他是这么想,但载深可不会这么想,这事儿要么不办,要办就得办的让这条路永绝后患,省的弄完了一个御史,那边又来一个翰林,老这么搞,真是没法过了。所以,收了这份名单看了一眼,记住了那个唯一没有划杠的名字跟住址等等,取出火折子来烧了。回头对载澂道:“明儿晚上吧,你今儿回去跟你阿玛说一声,就说我叫你到五叔家一块玩儿。”
载澂兴冲冲的应了一声,飞奔着去了。
怎么动手怎么办,载深心里是有个预案的,也早早做了安排。所以这一天他刚回到家里,在家等着他们几个下学的惇亲王,便是一身短打的装扮儿,急不可耐的迎了上来:“载澂来了!怎么着,找着人没有啊?”
载深诧异的看了看一院子短打模样的壮汉,看上去都是生面孔,不由得拽了惇亲王到书房里,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说五叔,你上哪儿找的这帮人?哪来的?”
“你就放着心吧。都是内务府整饬三海工地上的,今儿三海上的事儿了了寻我来支工钱。趁手就提溜过来,请他们一人吃了小半只羊,没准喝酒,怕到时候儿老要上茅房误事儿,这会儿都憋着一股臊劲儿呢!跟他们说好了,这趟差办完了,每人除开工钱,另赏十两盘缠,回山西老家去!都盯着呢,放心,出不了事儿!你说吧,那帮孙子王八操的叫什么住哪儿,他妈的蔡寿祺的事儿已经搞了出来不好打,这狗日的还没弄,随便的按个由头往死里打!”奕誴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壮硕的身子不住的晃动着。
我靠,你丫是王爷,可不是包工头,有点样子好不好?他娘的找了一群农民工去打御史?还有,你丫叫人吃半只羊,一口酒都不让喝,还有人性嘛!
不过,既然是这样的话……呃,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改一改预案了。
载深拉着惇王,小声的嘱咐两句,叔侄两个便贼么溜秋的捂着嘴笑了起来。
他娘的,这种乐趣,真是对着倭仁那样的老学究没法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