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妇自然并不个个都是香妃,载深在壁昌等一干宗室觉罗的陪同之下,像个二世祖似的,在五百个形容萎顿的回妇中间,挑出了两个出来,算是完成了奉旨的任务。查问名字,一个叫野那,一个叫素光,都是左宗棠在华州,灵州一带破获的回部所缴。对照着左宗棠幕中寄来的日记,载深知道,这是属于汉化的还算可以的回部,都有汉姓姓马。
无心细看这两个还算有些姿色的女子,载深只是叫人把这两人安顿到空置出来的盛京将军府里,其余的四百九十八个,就很叫人头疼了。算是调侃似的,载深问身旁的壁昌道:“壁昌,你说这剩下来的,该怎么处置?送还北京不要提了,内务府不肯开这个口,老拘束在这边也不是个事儿。你人机灵,倒是给你二爷爷出个主意看看?”
壁昌很是吃过他几次排场的,知道这二爷爷不是真心想请教自己,便唯唯诺诺的不肯说,支吾着道:“那当然是看二爷爷您怎么发落了,配给披甲人为奴,或是充作营妓什么的……”
“那你写个条陈来看吧。”载深嘿嘿一笑,瞥了一眼壁昌。
壁昌一听条陈,哪里敢应声?这不是送个把柄给人家嘛。万一将来京里怪罪下来,这二爷爷指定把自己推出来背黑锅,那是好受的?赶紧连连的摇头道:“二爷爷您寒碜孙子来的,孙子豆大的字儿不认得一筐,写什么条陈啊。就是随口说说罢了。”
载深看了看他这个在盛京黄带子红带子里头混的有些名堂的家伙。盛京这些人为数不少,虽说这些人劣迹不少,但现在可不是太过得罪人的时候。笑嘻嘻的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得了吧,你瞧着顺眼的挑上些,平日里家里侍妾少的宗室觉罗,就说我说的,配给他们做侍婢。”
壁昌听了这话,眉眼都快挤到一块去了,大喘着气笑呵呵的谢恩道:“二爷爷您可真是……啧,真是没话说。得,回头我跟他们一说,往后您就瞧着吧,王爷您说东,谁他妈往西谁就是这个——”壁昌说着,比划了个王八的手势。
载深没理他,轻轻一笑:“滚你妈的蛋吧!你以盛京左翼的名义,下一道知会文去,你挑剩下的那些个回妇,分置到各屯垦点去,多多少少的你看着办。叫他们屯垦点里选出老实听话的人出来,你壁昌给他们派老婆!可听清楚了?他娘的,好人都叫你们这些孙子给做了!去吧!”
这叫什么好事?壁昌忍住这话没敢说,到底是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儿啊!就说干嘛好心好意给发回妇呢,敢情还是要背这个黑锅!但形势比人强,壁昌不好再分辨,摸着鼻子装出高兴的样子去了。
这摊子事,也总算了了。载深领着京里来的明善等一干人等,巡查了盛京附近的三陵情形,这是内务府该管的事情,也要通过他们的口,带回去报说给慈禧等人听。
“嗯,王爷,我看盛京皇宫,关外三陵,都有要修办的地方。等皇上亲政了,将来总是要来盛京祭祖的。王爷不如趁着如今在盛京,从蕃库里拨一笔款子出来修缮修缮。这样请旨上去,断没有不批的道理。”明善望着堂皇的宫殿,睁眼说着瞎话。
在内务府办事,机灵是第一要素。听说晟亲王要带着内务府的人看皇宫跟三陵情形,他就会过这意思来了,这是要借内务府的口,去谋蕃库的银子啊!一笔银子拨出来,在北京的爷们谁知道这笔钱是修葺皇宫了呢,还是载深哪去干什么用了呢?还不是靠内务府一张嘴!但这种话,毕竟将来是要担风险的,所以明善与左右几个对了眼色之后,赶紧拿话来封住载深的口。爷,我开罪不起您,您自个儿上折子不完了嘛!
“你说的是啊。皇上是我亲哥哥,将来总是要来祭祖的。我不能留着破墙烂瓦给皇上上眼药儿。行,这个意思,回去你上个折子看看。放心,就算我在盛京,那也是要给你撑腰的。”载深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以势压人压得明善没法回嘴,随后当然也还有好处,只听载深吩咐着听差道:“叫行辕上支两万两出来,赏内务府明善等人。”
“你们千里迢迢的给我送侧福晋来,我也不能亏待着你们。两万两不多,算是我一份心意吧。明善,你们就不用辞了。”
明善当然不会辞。银子谁不爱啊?但他心里明白,这两万两绝对不算少了,甚至是很多很多了,多出来的那一块,自然就是买内务府一个修葺盛京皇宫和关外三陵的条陈的钱。这笔生意,你还不能不做。陪着笑谢恩,明善苦笑着将银票接了过来。
这就算初步解决了这一两年内盛京新军的饷源了,修葺皇陵皇宫,起码得支出一两百万两银子来,刨去做样子的一些开销,也还有个七八成的,另外其他地方再想想办法,两年的开销就这么凑出来了。
有了钱有了人,练兵就不难了,鲍超是湘军宿将,讲究以亲情带兵,原先的霆字营,那就是以如同一家人而闻名天下的,另一个招牌货,就是霆字营打仗,无论胜仗败仗,永远是衣甲鲜明,鲍超自己以身作则,一身麒麟补服,外罩一件黄马褂,头上端端正正的红顶子,提着长刀跨上战马,身后一群红顶子蓝顶子俱都如此打扮,声势慑人。如今他将这一套也带到了盛京,只不过在载深的反复劝说下,他自己是不用在这么出操了,但盛京原先都兴阿麾下的马队,全部都用上了他的那一套,只要出阵,身上衣装必定是整整齐齐。这一套对付内部的农民起义,很有用处,但对付外来的强敌,可就没那么大用场了。
好在载深用他,只不过是要拉一拉被李鸿章排挤的那些派系,建立起一个自己的初步班底罢了。这一条讲究表面光鲜的左派虽说没什么大用处,但毕竟也没有什么坏处,也就由得他去了。鲍超不用亲自带马队,自然就有工夫收拾仍旧有些桀骜不驯的汪海洋了。
汪海洋算是太平天国后期一个十分重要的将领了,是左宗棠收复杭州的时候被俘的,对鲍超这样的湘军将领当然没什么好感,不过还是那句话,形式比人强,太平天国投降过来的将领绝不算少,淮军下头多的是长毛那边叛过来的。就连淮军头号大将刘铭传,当初也不是没生过投长毛的念头。看一看人家,再看一看自己如今的苦力生涯,加上鲍超旁敲侧击的冷言冷语几句,汪海洋开窍的并不算晚,到得五月中的时候,已经应允投诚效命,并将皖籍各屯中地下的一套体系彻底的交了出来,报请载深的同意之后,以这套体系为班底,建了第一个步营。
对这样的人,自然要用,自然也有提放的策略,连坐措施是必不可少的,在立营之处鲍超就明确跟他说过:将来一旦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晥籍各屯,全部都要就地处死,甚至还要祸连宗族。
报上来的时候,虽说后世来的载深觉得有些不人道的地方,不过什么时代说什么话,载深自然知道,这年头不是这样的后手,不足以让彼此放心。就汪海洋来说,要是你不拿这样的条件去跟他谈,他反而会以为你有什么祸心。这是没办法的事,要改,只有等日后人心慢慢的端正了之后,慢慢的进步。
随着汪海洋海字营的建立,慢慢的将文牧系统引入,新军十二营慢慢的也都开始设办了起来,兵陆续从山海关那边运来火枪小炮,一干战争体系也幸亏有鲍超这样的老将帮忙,才得以迅速的建立了起来。
慢慢的,手握盛京财权,麾下两万新军,幕府中陆续招人的载深,已经慢慢的成了一个有不小根基的“共叔段”。
但这时候的京里,却没有什么余暇来顾及他这个共叔段,秋天里,安德海在山东被丁宝桢给宰了,慈禧雷霆大怒,据京里奕寄来的私信所说,慈禧甚至拍着桌子对同治破口大骂:“你想气死我好……我可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恭亲王信里甚至还建议载深在关外多多筹备,话说的很隐晦,不过载深看得出来,他现在已经不觉得载深招忌讳有什么不好了,反而为了避免武周之祸在本朝再现,有个手握兵权的宗室亲贵在外藩,也许反而是个好事。
持这个看法的,当然少不了奕誴。不过他到底对于慈禧的威势没有什么切肤之痛,对于慈禧会成为新的武则天的感觉,并没有奕那么强烈。如今他还指望着用言论来封住武周再现的路,他的意思是要载深回去一趟,跟倭师傅他们说说看,弄点子言论出来,用话把人给挤兑住就完了。
这真是愚人之见了。载深没有回信,当然也不会采纳他的意见。这时候回北京干嘛?万一给挑个错,罚你在府读书,这不是赶回去给人做出气筒嘛!
烦恼的是这种皇室内部的事情,不能跟其他人商量,载深只好自己去琢磨着自己要干什么,要实现那个目的,如今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烦恼的甚至他都忘了,在盛京将军府里,还有两个侧福晋供着呢。
不过不管他乐意不乐意回去,北京的士林里,已经有了不少武周之祸的讨论了。当然,除了载深知道这是奕派人弄出来的之外,并没有人知道这场风,是起于那一块水面的青萍。
于是,宫里那位被议论的主角,慢慢的就觉得这场风,兴许是一场东北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