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搁一搁吧。”奕还没说话,上头慈禧已经发话了:“载深这孩子毕竟是受了屈的,就不说是个亲王阿哥,寻常一个钦差大臣到地方上叫这些个官儿这么耍弄,那也不成啊。况且的载深这孩子打出世以来,咱们皇家总归有些儿对不住他。唉,说起来,总归是先帝去的太早。姐姐?”慈禧偏头看了看身边一直不发一言的慈安。
慈安不知道在楞什么神,啊了一声,迟疑道:“唉,谁说不是呢。皇帝这兄弟两儿都不错,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能就屈了载深?叫我看,六爷,能不能给都兴阿调个缺?他也算是有功老臣,老在关外苦寒之地呆着也不是个事儿。妹妹,这一本,就准了载深?”
慈禧笑了笑点头:“姐姐你都这么说了,妹妹还有个不成的道理?是了,先头跟您这说的,六爷也不是外人,咱们就问问六爷的意思?”
奕正盘算着给都兴阿弄个什么缺呢,上头又有新主意下来,当然是恭声应了声是。只听慈禧道:“外头都说崇绮家的女儿不错,我跟母后皇太后合计下来的意思,不如指给载深?就是年岁上大了些,比载深长了三岁多四岁的。六爷你看呢?回头你也跟五爷说说,毕竟,先帝算是把载深托了给他的嘛。”
“是。”奕嘴上应着,心里却是不住摇头,他岂能不知道同治在慈安的影响下,对这个已经耳朵里磨出茧子来的阿鲁特氏已经有所垂注了?这么一来,岂不是逼着这兄弟两个为个女人而生出龃龉来?这么想着,一面拱手请示道:“请两位皇太后的意思,阿鲁特氏是不是免挑?”
慈禧断然否决:“那不成!祖宗的规矩不能改。当然还是要挑的,回头我们姐妹两跟皇帝关照一声也就是了。”
奕这总算是明白了这一招的用意,这就是要同治兄弟两个反目啊。自己这边身份不便在这个事情上代载深争,只有,回去指望老五出头了。正寻思着呢,上头却又有恩旨:“是了,前儿左宗棠仿乾隆年间兆惠的例,呈进的五百个回妇,传旨给内务府,叫他们派人送到盛京,给载深挑几个做侧福晋!皇帝不如他聪慧,如今正是念书的时候,可不能叫这些东西给祸害了!好了,今儿就这样吧。”
载深完了。奕跪伏在地上,口中念着颂圣的话,心里却是一阵心凉。好容易皇家出了这么一个天资不错的,难道就要这么毁在盛京?这……也不知道这女人怎么想的,将来兄友弟恭共保大清不是好的?非要弄得兄弟阋墙闹家务才甘心?如今可不是雍正年间了!内忧外患层出不穷,国家还经得起这样的大变动?回军机直庐的路上,奕越想越是心急,到得永巷前头时,已经有些力不能支的感觉了,手撑着红墙喘了几口,不留神一阵腥酸之气泛起,抬手一捂嘴,火烫烫的一股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六爷!”身后的太监赶紧扶住了,一面叫人……
远在盛京的载深,还是到了四月底的时候,才知道京里这么一场变动,从驿路上传来的除了加派晟亲王总理盛京军政要务的谕旨之外,还有奕等人的私信。看了这些虽说有所准备但毕竟还是触目惊心的词句之后,载深不由得佩服慈禧到底是跟人斗的一把好刷子,这一招釜底抽薪,加之对同治严加管束男女之事。宫里那位曾经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老哥,只怕将来就要对自己生出不少嫌隙来了。
只是到底是有所准备,而且在这上头他有一项慈禧不如的长处,那就是他知道,如今慈禧对同治在这方面管束的越严,将来同治老哥也愈发的放荡……她只看得到同治对自己这兄弟生出二心,却料不到自己的儿子,就快要祸害在她自己手上了。
收了遐思,如今已经成为盛京第一人的载深左右看去,鲍超和桂清已经在前几天抵达,配合上张之洞跟吴大澄,军政财政,已经完全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了。如今唯一头疼的,就是这内务府送过来的五百枚肉弹了。有谕旨命晟亲王挑选两个做侧福晋,这当然不能违抗。为难的是,这剩下来四百九十八个,又该怎么办呢?难道原路叫内务府送回北京?
但他这话还只是透出一星半点的意思来,那边专司这项送肉弹到盛京差事的内务府大臣兼工部侍郎明善已经连连摇头了:“王爷,差事上可是说的很清楚,明善只是负责将人送到,再往回接,王爷,您也得给明善留一口吃饭的家伙啊。老桂,你倒是帮忙解说下嘛。”
明善在内务府很得奕誴的信任,平日里跟载深也是开惯了玩笑的,所以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也不伤任何人的面子,端的十分圆滑。载深无奈的摇摇头道:“行啊明善,我五叔没信叫你带来?”
“五爷倒是有信,不过是个口信。王爷,就一句话——”说着,凑到载深耳朵边去嘀咕了一句道:“五爷说了,万事有他。”
载深不露声色的点点头,心里却总归有了些温暖的意思。毕竟,如今想对付自己的只是慈禧一个人罢了,要动这位地位特殊的晟亲王,不仅要慈安点头,皇帝点头,就算家里头,也得起码有两句交待的。所以,奕誴这番话虽说简单,但一个不管什么事都站自己这边的态度,是很明朗了的。
“嗯,那行,你带你的人去安置。”载深想了想,等明善一帮人出去之后,才继续跟鲍超等四位重要幕僚说话:“还是接着先头的话说,鲍春霆专务军事,戍囚里头这一个月来承吴清卿的大力,已经有些模样了,桂甲屯的事,已然证实了的是有人挑唆,这一个月里,清卿你带的人做的差事很好,回头我必定给你叙功。这是安定地方的大功,可以比照野战功勋忧叙。但这差事不是一时半会做完了就完了的,要形成经制,与张香涛那里军队上的文牧一并,写出来编制成书,将来都要照这个例。什么时候军队里都不能少了正道文牧。”
这是类似后世政委的智能,教习军士认字,上课讲习一些浅显的道理。加之这会儿曾国藩治军口诀名震天下,也有不少借鉴的成分过来,形成了一个类似于后世“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军纪条目。另外一个职能,就是让军队明白,为什么吃粮当兵,凝聚出一股不同于传统绿营团练湘淮勇营那种匪气的一股正气。
再一个,文牧的职责就是在战前战后做一个动员,安定军心的作用了。这些东西,必然的就需要理论支持。这个理论支持没有,所以载深也不忘安定吴张两位专才:“等这两年正心庐舍弄了起来,如今这些文牧,个个都要送到京城去读两年书。书本上教习些什么,这是前人没做过的事情,咱们也要看看旁人怎么弄的,洋人有天主教牧师随军,也是这么个道理。咱们正学,不强过他劳什子天主教百倍?这套书本,将来还是要偏劳二位的。”
回头看了看有些不以为然的鲍超,心里知道他们这样的老派将领奉行的是另外一套,笑了笑道:“好了,咱们说正事。方才鲍春霆说治军无非恩结威镇,这一套传了千年,当然有道理,等耕季过去,就要委鲍老在一百二个屯垦营里,练出十二营人马出来,人要多些,用五百人一营,六千人,加上先头都兴阿练起来的两支马队一万两千人,咱们这两年的最大的要务,就是把这一万八千人练成一支铁军。缺什么要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只要仰仗诸位的大力,练出一支威武之师来!这差事,鲍老,香涛清卿,你们能不能办?”
鲍超在家里憋了几年的闲气,这会儿正是有虎入山林的气概,炸起嗓子来应了一声:“能!要办不成的话,王爷您砍了我这颗老尿壶去!”
一番话说的几个人哈哈大笑,接下来自然要说饷源,这个事是桂清负责,盛京蕃库里查出来有九百多万存银,到底能不能动,能动多少,这是谁也不敢拿主意的。所以,必然的桂清就要请载深的示。
载深于后世是知道的,清末东三省设总督之后,徐世昌到任查出盛京蕃库有一千好几百万的存银,二话不说自个儿提了另作他用。虽说他那会儿朝廷已经没法控制地方了,与如今不太好比,但毕竟双方身份也不一样,如今载深活脱脱一个盛京王,当然有这个担待。
“十二营兵,另外已经有了马队,自然就不再要新开马队。步营的火枪火炮,器械教官,都要花钱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帮忙办,我粗算了一算,十二营兵要购洋枪洋炮,这一项上的花费要有十八万两左右,每年吃用开支,请洋人教习,加上关饷,约莫算下来,这一万八千人,每年要开销近百万两银子,钱从何来?指望户部那是不可能的,关外人烟不如关内稠密,设卡征厘那一套办法行不通,况且我也极度不喜这法子。所以,要另开饷源。第一个,就是垦边局的收支,垦边局要做粮食生意,我身份所限,必得另委他人来办,这个人,回头我再想。不过粗算下来,一年有个三四十万的进项是不愁的。这剩下来的,就要走盛京蕃库支了,万事我担待着。”
鲍超不太明白这里面的关窍,兀自不觉,其他三个人却是面面相觑,这个担待可就大了。盛京蕃库的库银,那是防备着盛京皇宫的修葺,关外三陵的维持。这小王爷如今口一张就要用钱,万一到时候皇宫跟三陵出了什么事,要蕃库拿钱出来。倒是拿不出,难道跟上头说银子早给晟亲王用了?
“王爷,是不是该请旨的?”
载深断然摇头:“不用,就这么办。桂谙达,我请六叔调你来,就是为的办这个事,要是请旨的话,奕庆也行的,何必废这一番周折?好了,你也放心,最多也就这一两年罢了。桂谙达你想想,我还能老呆在盛京?”
桂清一想也是。满打满算两年的话,最多一百多万的出入,就算有事也搪塞的起。便咬咬牙应了下来。
就这么着,一支新军的雏形,已经在盛京周边开始萌芽了。当然,如今还是耕作季节,还不到练兵的时候,便派了鲍超先在皖辛屯找到了汪海洋,老对手见面,自然有一番交锋,鲍超也得以通过这么个口子,慢慢的理清了这盛京周边十二万多人的戍囚的脉络。
而载深呢?正忙着挑回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