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带他去安置。”听完壁昌一席话，载深不置可否的吩咐了一句，扇了扇鼻翼。等外间的侍卫将壁昌带了下去之后，问进来听令的华恩道：“都兴阿怎么办事的？拢百多号罪囚，怎么到现在不见动静？去催一催！”
待华恩下去之后，载深回身落座，看了看两边侍立的张之洞和吴大澄道：“你们都坐，叫你们看，这壁昌说的，有几分可信？”
壁昌所说的，当然就是奉天府中派人在桂甲屯里挑事的事情，他本身在盛京左翼当差，土生土长的红带子，自然有自己的脉络，这种事，瞒得了外来的钦差，可瞒不了本地的豪强。
“五五之间吧。”吴大澄率先发表意见道：“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与都兴阿有些宿怨，就为这个，只怕有些话也有添油加醋的嫌疑。但要说他全是胡说，谅他没这个胆子。”
“我也这么看，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事是个机缘，自咸丰二年以养民力为宗旨设办垦边局以来，多有地方大员不服的，前有李鸿章苏州杀降不交，如今看来，都直夫也未必没有这个心思，毕竟他是湖广苏皖一带战场上下来的人，对长毛余孽有所不忿也是人之常情。但这个头不能开，叫我看，都直夫在盛京将军位子上做了四年，也该挪一挪了。有这么个人在，于王爷此行宗旨，毕竟有所不便。”张之洞发挥着他的看法，末了下了一个结语道：“叫我看，壁昌的话大体可信，细枝末节的东西就算有添油加醋之嫌，也无伤宗旨。”
“要拿他不容易。”载深何尝不想借这个事在盛京立威？一扫地方轻视自己这个年轻王爷的心态？但他摇了摇头道：“他算是七叔的人，我动他多有不便。不如这样，香涛，你先代我以钦差行辕名义发一个咨文到北京军机处，查一下，地方镇守大员挑动军士起衅，是否可以照此办理。”
“王爷这一手高，卖了七王爷面子。也算是放一个风声出去，就看京里怎么给都直夫找下一个缺了。”
“那我不去管他。”载深无奈的摇摇头道：“怕就怕，上头别有主意啊。”
他说到这个，两人就不敢搭茬了，亲王钦差在外本身就是异数，一到地方就想谋夺地方大员的兵权，更是忌讳中的忌讳。不过他们当然猜想不到，舍开他们所认为的给七王爷面子之外，这份咨文，本身就是给京中一个反应的机会，到底要看看京里的“郑伯”，能容忍载深这个“共叔段”到什么程度？
很多事情不好挑明了说，只有靠这一来一去的试探。如同在牌桌上一样，彼此进一步退一步，目标都是最后的输赢。
于是张之洞默然提起笔，在公文上启头：“奉旨钦差稽查盛京军政事务王大臣，为咨文事：据盛京觉罗壁昌报，查盛京将军都兴阿，交办奉天府尹恩锡，于本钦差王大臣抵盛京之前，阴使人煽动戍囚，希图……”
公文刚刚鸣炮拜发，那边盛京将军衙门已经派了人来请晟亲王审问押回人犯。载深应了，叫华恩点了护卫兵队，齐齐的出了长安寺，向临时羁押着人犯的城东南角万泉河畔火yao局进发。
到了地方，先不问人犯，先问跪迎的都兴阿：“都兴阿起来回话。盛京地方有一个叫壁昌的觉罗，你可认得的？”
都兴阿愣了一愣，想了好一阵才道：“是有这么个人，前几年我刚到任上，有汉军告该觉罗抢zhan有夫之妇，是我审结的案子，王爷要看的话，衙门里应该还有卷宗，我叫人去拿来呈给王爷。”
敢情他是当做壁昌走了什么路子拜托晟亲王说合官司来了。载深晒然一笑，摇摇头看了看火yao局前大片空地上蹲着的戍囚，分割成四块，手持长矛的官兵看守着。朝都兴阿点点头道：“不用取了，我不是来说合官司的，行了，眼前这些人我不问了，我先知会你一声，盛京将军所辖步骑，我要派人去查看，你不要多心，我不是要夺你兵权，只是今天的事叫我想到，军中不能没有教化，你不要有抵触之心。”见都兴阿摇头要说话，抬手止住道：“你没有这个心就好，军中要派读书人，教习写字认字，也不是什么坏事嘛。平日里操练之前，拨半个时辰出来听先生讲课，这是善举。再一个，奉天府训导人来了没有？”
恩锡出列回话：“王爷，训导近日请的十日病假，还未到销假之期。”
“嗯，那好，叫他自请开缺吧。吴清卿，委你暂代训导之职，恩锡，委你一个差事，派人知会盛京所有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举人，自明日起，每天到吴训导这里报到。有不到的，我行文奉天学政衙门，革去功名。”
不待恩锡说话，不给他辩解的机会，载深冷着脸抚手道：“本王初到盛京，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叫我看，盛京风气不好，地方牧司难辞其咎。恩锡，你好好写个条陈出来，今晚亲自送到我行辕来看。我不爱说重话，也不爱听辩驳的话。就这样，你退下。”
一时之间，在场大小官员尽皆面如土色，谁都知道这小王爷今天不舒心，但没想到居然给了盛京地方这么大一个钉子碰！当下都兴阿就要说话。
“都兴阿，你今日劳苦，匪情平定如此之快，你功不可没。拿纸笔来——”左右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赶紧奉了上来，只见载深刷刷的在纸上不知道写些什么东西，但人人都是本能的屏住呼吸，踮起脚尖来，似乎这样就能看的见这派头完全超出年纪的小王爷在写些什么东西了。
“奕庆——”盛京户部侍郎，老态龙钟的奕庆不由自主的颤了一颤，左腿一软，就势跪下：“奴才在。”
“你是我叔叔辈的人，不必如此。起来——”奕庆是康熙第二十二子允祜的子孙，算起来跟咸丰是一辈的兄弟，所以载深不能太不给面子，和颜悦色的冲他走去，探身做了个势要扶他，顺手就塞了一张纸条来，只听载深道：“这是我的手谕。从盛京蕃库出银一万两，赏盛京将军都兴阿麾下步骑军士。另起库银一万两，作贴补盛京地方宗室觉罗之用。奕庆，这差事委给你。”
这一下人人都松了口气，这小王爷，也不见得只会耍派头嘛，敢情还是会做好人的！
“听话的，用心办差的，朝廷不会亏待他。”载深和颜悦色的冲众人微笑着说道，随后目光落在恩锡脸上，忽然就是一沉：“但总有不那么听话的人。这样的人，要是觉得我载深年岁小好欺哄的话，不妨试试看。”
说完，载深迈步回座，冲身旁的张之洞道：“香涛，华恩，这里委给你们。盛京地方的将弁们，跟着奕庆侍郎去领赏去吧！今儿，偏劳了！”
说完，冲都兴阿等人一拱手，登车回行辕。至于火yao局这里的甄别审问工作，张之洞华恩得过载深的指示，专差办理。
这一天晚上，审问记录和自请有罪上门的恩锡奉上的悔过具结，附到次日要拜发北京的请安折子中，发往北京。
这一切，都兴阿当然都知道。但，毕竟火yao局前头载深的气势实在是太强了，恩结威压之下，部下不知道内情的将弁人人为领赏高兴，唯有知道内情的少数几个人，不由得都后悔起来，何以非要跟垦边局过不去？
都兴阿想了想之后，连夜给京里的醇亲王写了一份自辩书，于是不久之后，北京几乎是同时收到了当事双方的说法。综合起来一看，都兴阿当然过犯不小。
“载深是什么意思？要削他的兵权？盛京将军麾下一万多号兵马，这要是没个领头的，万一起了哄可怎么办？”养心殿里，慈禧皱着眉头看着折子，冲着站在下头的奕道：“六爷，你看呢？”
奕不由得烦恼起来，怎么老叫我干这风箱老鼠的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