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驿馆,从荆州奉命到此的伊籍,便居住在这里面。
来到柴桑已经数日,伊籍除了与孙权手下谋臣鲁肃等人密谈过几次以外,根本没见到江东主君孙权的面。
如今曹操已占领襄阳,随时都有可能率大军南下包围江陵,而偏偏孙权却在这时不见自己,这让伊籍心中异常焦急。
他此次乃是为孙刘两家结盟而来,孙权不见自己,结盟便不成立,想要孙权出兵救援荆州,自然是不可能的。
而没有孙权的救援,荆州想独自抵挡住曹操,却是异常困难。
孙权,难道此时还在犹豫?又或者,是想坐山观虎斗,他好从中渔利?
孙权不见自己,伊籍有时候便会暗自猜测其中缘由,但他更偏重的,还是第二个原因——孙权这是想隔岸观火。
诚然,江东文臣中有许多人都劝孙权不要帮助刘备,理由则是曹操太过强大,江东应该明哲保身的好,但伊籍却不相信这个坐领江东八年,使江东远比八年前强盛数倍的人,会是一个因臣下的几句言语就犹豫不决的优柔寡断之辈。
在现在这种形势下,孙权万没有犹豫的可能,对于曹操,战或是不战,孙权此刻必然已经有了决断,而且伊籍相信孙权最终选择的必定是与曹操一战。
否则,他手下的鲁肃等重要谋臣,为何还会时常与自己来往?
脑中正胡乱想着,突然有驿馆小吏来到伊籍身前,称孙权遣人来叫伊籍赴会,当下伊籍跟随孙权所派之人来到孙权召集手下诸文武议事之所,便见到江东大臣几乎都已到齐,其中文官峨冠博带,整衣端坐;武将则身披铠甲,按剑坐于席上。
伊籍一到来,四十余道目光便齐刷刷的向他射来。
见到孙权摆开如此阵势,伊籍心中毫不紧张,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堂上,早已坐满了江东文武,伊籍对孙权施了一礼后,见满堂竟无自己的一席之地,心中略略思忖,便明白其中缘由,不由哈哈大笑。
坐在主位的孙权刚要发问,张昭已经出列说道:“大胆伊籍,见到我家主公,为何这般无礼。”
伊籍连忙朝孙权拱手说道:“心中好笑,故而有失礼数,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哦?不知伊治中为何而笑?”孙权出声问道。
伊籍,因刘备夺取襄阳后安抚襄阳有功,所以在刘琦返回襄阳之后便被任命为治中从事史,属于一州之中的高级官佐,主管众曹文书。
伊籍答道:“无他,唯笑将军目中无人耳。”
孙权闻言,面色微变,江东其余诸臣更是勃然变色,刚想出声训斥,却听孙权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愿闻其详。”
“某于荆州,向闻江东孙将军聪明仁惠,敬贤礼士,有雄主之姿,今籍奉命出使江东,于堂上却无一席容身之地,岂不可笑乎?将军如此作为,怎当得‘敬贤礼士’之称?”
“先生所言极是,此皆权之过失。”伊籍这样说,孙权自然再不敢怠慢于他,随后便命人为伊籍准备好一张席子。
伊籍入座后,孙权帐下顾雍突然发问道:“不知伊治中此次乃是为谁而来?来此间又有何事?”
顾雍的问话很有技巧,谁都知道,如今刘琦虽名义上是荆州之主,但荆州实权却操控在刘备手中,伊籍作为早期与刘备交好的荆州官吏之一,心中自然是向着刘备的。你如今来江东求援,那么你到底是为谁求援呢?
刘备?抑或是刘琦?
顾雍如此问,本意是想让伊籍难堪,因为不管伊籍说是为谁而来,都将丢了脸面。
伊籍略微想了一下,很快答道:“籍此次特为孙将军百年大计而来。”
伊籍如此回答,无疑避免了使自己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随后他继续说道:“方今曹操携北方近二十万大军南下,隐有吞并江南之意,将军据有江东六郡,自然不能独免兵祸。如今曹操已拿下襄阳,十数万大军枕戈待旦,只需曹操一声令下,便会一路南下,攻占荆州每一座城池。
“我荆州自先主刘表病逝以后,又逢蔡瑁等奸佞之人夺权,欲将荆州献与曹操,如今蔡瑁等人虽已被擒,但我荆州经此动乱,却是实力大减。刘豫州本客居荆州,今奉命率军抵御曹操,虽竭尽所能,亦不能阻挡曹操步伐。荆州一旦被曹操所夺,曹操必定要东向进攻将军,将军届时可独立抵抗乎?若将军不能抵挡,则江东六郡之地,不复归将军所有矣!”
孙权闻言,对伊籍顿时去了小觑之心,他没想到,这个以前在荆州默默无闻的人,竟有这般辩才,原本自己还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的,现在看来却是徒让人家笑话了。
接着,孙权又在心中叹息,如此人才,可惜却是明珠暗投,刘景升终究不是贤明之主,识不得高贤,当初若是投至我麾下……
“先生所言不差,此处有曹操一封书信,还请先生过目。”孙权说着,命人将一块绢帛递给伊籍。
伊籍接过一看,却是曹操的一封警告信,信中曹操先是一番自吹自擂,随后便说“今吾手下已有雄兵百万,上将千员,旌旗南指,宵小远遁;荆襄之民,望风归顺。今治水军三十万众,欲与将军会猎于吴,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会猎,乃是聚会打猎之意;吴地,便是江东。“会猎于吴”,言下之意便是曹操要与孙权共同在江东吴地狩猎一场,而那猎物,自然是荆州的刘备了。
曹操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孙权此刻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与自己一同进攻刘备,要么等着自己的三十万水军来讨伐你,如何决断,你自己思量。
这种狂妄的语气表明,曹操根本没将孙权放于眼中,不管孙权如何决断,他都毫不在乎。
想他孙权统领江东近十年,如何能够忍受这种侮辱,这封信是曹操攻下襄阳后所写,孙权接到信后,当时就气得大骂曹操为老贼,随后召集将领商议出兵一事,这几日虽然没见伊籍,但孙权却早已在暗中准备好了兵马,就连镇守鄱阳的周瑜,也早就调了回来。
伊籍看罢信后,道:“曹操夺取江南之野心跃然纸上,不知将军如今有何打算?”
孙权不答反问道:“不知先生以为,权该如何抉择?”
伊籍答道:“籍奉命来此,自然希望将军与我荆州结为盟友,以共抗南下之曹操。但将军若是害怕曹操势大,不敢与之交战,籍却劝将军还是放弃江东六郡为好,如此还可留得一命,尚不失为富家翁也。”
孙权愤然起身说道:“先生不必拿话激我,江东乃我父兄基业,万万不能让其毁于我手,今曹操欲悉数平定江南之地,我江东别无他法,唯死战而已。”
“既如此,还请将军尽快出兵,迟则恐有异变。”伊籍大喜道,有了孙权的支援,他荆州的胜算无疑便大了许多。
孙权道:“先生可先回报你主,我江东军马不久便至,定要让曹贼知晓我江东士卒厉害。”
“得将军此言,籍代荆州百万吏民先行谢过将军。”伊籍深深一揖,对孙权说道,同时也暗自松了口气,自己总算是不负刘备所托,让孙权出兵了。
接下来,荆州能否保全,一切就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