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五,日头正斜当空,暖意袭来,照得人懒懒的直想闭了眼去找周公下棋。各院的人罢了午膳都各自回了院里找各自的舒坦去了,不当值的奴才丫头们也找了各自的安乐窝去享受这难得的暖意。
章衍楼内院里,若大的玉湖边环着抽出新芽的柳树,九曲回廊半穿于湖面上,千层假山石伫在玉湖边,足有三层楼高,上面搭了个观景亭子,亭子四周是檀木雕花围栏,嵌了几扇窗,轻纱似薄雾,随着轻柔小风飘着。内里摆了张红木大书桌,上面大大小小的狼毫毛笔占了半边,白色宣纸用玉镇压在桌面上,贡主子心血来潮时作画用的,边上摆了四盆兰花,开的正艳。
白暮兮斜歪在窗口边的贵妃软榻上,榻上铺了层淡红色的绣花波斯毯子,身上半搭了条白毛薄毯,暖暖的阳光照得她直眯了眼,半掀着眼皮子懒洋洋地看着挤在她腰侧坐着,专心剥着边上小几上瓜子的男人。心里不由感叹,这男人真是生了副好皮相,皮肤白皙,却又没有苍白的感觉,睫毛长长的微翘,高挺的鼻梁骨刀削似的,剥着瓜子的手指修长匀称,整个人一眼看去就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般,迷了人的眼,哪里看得出他骨子里坏得很,说出去都没人信的。
半月前,他竟让宝福出去造了谣,道她是泼皮,在屋里被他打得不成人形,振了夫纲!呸!欺她一个弱女子,他就这么得意么?竟是巴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干的好事了去。
三月十五那日,二太太原是亲自来看她的,她也正想借了二太太这尊佛把那不实的谣言盖了去,不成想,这厮得了信,竟在前院拦了二太太,没让她见上面。他倒是一脸的后悔莫及,道他当时气的紧,下手没个轻重,将她这新妇打得面如夜叉、青肿不堪,怕二太太见了受到惊吓,到时又是他的罪过了。二太太听了,轻训了他两句,便回了水榭苑,让晋麽麽送了些补品、去淤的灵药过来。
外面不知道的,都说她这个不知事的泼皮新妇摆着架子,借着养伤不敬长辈,拿乔得很,挨了顿打还不长记性,外面都传她就是一个欠揍的主儿。
这男人真能扯,不管谁来,一律让宝福给挡在了院外,实在拦不住的,他就亲自去说理,让他越描越黑。院里也只留了知桐知柳、鸣红鸣雨四个丫头在旁轮着听差,其他的小丫头、奴才们全遣出了院外,理儿编得倒是好听:二少奶奶脸伤得厉害,不宜见人。也是为着大伙着想,免得半夜里不小心见到二少奶奶现在的模样吓出个好歹来,那可就冤大发了。
好人全让这厮给做尽了,她这受害人反倒成鬼见愁了。
想着想着就是一肚子火窜上了脑门,嘴一撇,忍不住暗地里赏了他个大白眼。
刚想调个舒坦的姿势眯一会儿,脑门上就吃了一记蓝氏钢蹦,“你眼又抽抽什么呢!”蓝朝铬呛着笑转头看她。
方才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她脸上表情丰富得很,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轻叹、一会儿撇嘴的,最后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就想自个儿睡去,哪有这等好事儿的,以为他瞧不见么?偏就要闹得她睡不成。
白暮兮抬手轻揉着被敲的脑门,睡意一下便被他敲了个没影没踪了,赌着气道:“这不让二公子您给打了么,我这正养伤呢!”
蓝朝铬笑而不语,拉下她放在脑门上的小手,端起放在小几上装了大半瓜子仁的小盅子递给她,让她吃着玩儿,自己的手代替了她的,帮她轻揉着刚被他弹的地方。
白暮兮怔怔的看着手里多出的小盅子,心下漏跳了一拍,一时还无法适应他突如其来的温柔,脑门上贴着他微凉的手,觉着自己现在脑袋热的荒,垂眼看着小盅子,喃喃地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蓝朝铬的手微顿了下,又继续揉着,轻笑道:“迎亲路上。”
白暮兮讶异的抬眼看他,蓝朝铬见她转了注意力,放下了搁在她脑门上的手,侧身拿了小几上装着杏仁的盘子,用小钳子夹碎杏仁壳,取出里面的杏仁粒,放到边上另一个荷花形的白玉盅子里。
“迎亲时,我乔装混在迎亲队里。路上,遇到了百年不遇的暴风雨,本来是该等到雨势缓些再赶路的,那领头人偏是要抄小路冒雨赶路。半道里,你不是给摔出了花轿么,那时,我便跟着大伙跑过去扶你,你相公我可是第一个跑到你身边的咧!你晕倒前,我在你嘴里听到了两个字!”
白暮兮愣愣看着他的道:“哪两个字?”
蓝朝铬停下手里剥壳的动作,转过头,认真的看着她道:“阴险!”
白暮兮听了直点头,“恩,八台大轿,傻子都知道,再怎么摔也是摔不了这么远的。定是有人捣鬼,阴险!”
蓝朝铬看她傻傻的样儿,忍不住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尖,回过身继续剥壳。
“那时我便想了,这女子聪明,娶了也不亏。可到了临泽县别业你醒来时却变了个人似的,惊慌胆小样儿,看了就让人心烦。那时我隐在暗处,看你喝下了那汤药,本想着你定是要睡去,准备离开的,偏又瞧见你起了身猛喝水,整整六大壶呢,全让你一人喝光了去。”
“那时就觉得渴,喉咙烧得慌,直想喝水把那股子闷劲儿灭了去。”白暮兮听他说了,便想起了这事儿。
蓝朝咧着嘴看她:“那药普通人喝了是没感觉的,就是想睡了去,偏你喝了就一下窜起来猛喝水。让你无意中解了那药性。”
“那是个什么药?”
见她起了兴致,便解释道:“耗损人的身体,如若刚开始没查觉,往后便难治了,一生都得拖着个病身子。月华楼的那位就是着了这个道的。”
白暮兮听了一惊,又听他接着道:“大哥娶的是长空世家的女儿,是大哥找了太子殿下向皇上请的旨。爹得了消息后,气得很,便用了这手,让她拖着个病身子,连下床都费力,进祠堂一事便拖了三年。三年无所出,便犯了七出之条了,呵呵……大哥今年可有得忙了。”
白暮兮轻蹙蛾眉,看着他道:“你好像很高兴看到大哥有事儿似的?”
蓝朝铬端起装满杏仁粒的荷花形白玉小盅子换下她手上空了的小盅,接着又剥起瓜子来。却是没再说话。
隔了一会儿他才接着道:“新婚夜那晚,你本是呆呆的,像个木头娃娃,可后半段你倒是活了起来,又踢又咬的,厉害得很呢!”他侧头戏谑的笑看她。
白暮兮横了他一眼,拿起白玉盅里的杏仁粒“嘎嘣嘎嘣”的吃了起来。
“厉堂有位楚先生,病理医术很是了得,我便找了他,他道……”蓝朝铬顿了下,转头看着她,“你这一个身子里装了两个人的魂儿,一个温吐胆小,一个聪明大胆!”
见她端着小盅子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知道楚先生说的定是不假了,凑近了她拿探究的眼神看着她笑道:“真装了两个魂儿么?不嫌挤的慌?”
白暮兮听他还在那打趣,呐声道:“你……你不怕么?”
“怕什么?怕你趁我睡着了把我的魂儿也收了去么?我倒是想呢,你有那能耐么?傻瓜!”蓝朝铬轻捏了下她的脸颊,轻笑着转身去剥瓜子。径自道:“你是怕那胆小的死了,你便没地方安身了吧?”
“乱讲什么呐!”
蓝朝铬闷闷的笑着,“不然你怎么老选在出事时便换了个性子!若我再遇到那个胆小的,我便直接弄死了她去,你也别想再回来了。”
白暮兮瞪了他一眼,嗫声道:“臭男人!”
“你当我说着玩的么,与其让你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别处,不如我亲手了结了你来的值当些,至少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不是……奉茶那日,他给的红包里也是下了药的,却让晋麽麽偷着给你调了包了,要不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咧!”
“你怎么知道的?”
“看着晋麽麽换的,他也是看到了的,脸都绿了!后来晋麽麽拿了那红包去厉堂找人验过,那药粉就渗在红包里头,那次竟是想让你疯了去,失了正房的资格。哼,真是什么法子都敢用!”
“厉堂?”
蓝朝铬见她好奇的看着自己,笑着拿起腰上的玄紫色玉牌递给她道:“这是厉堂主子才有的牌子,厉堂原是研究药物治病救人的,几代下来,便什么都研究了起来,治病灵药,害人毒药,什么都有,里面的人个个医术不凡,皇宫里的御医大都是从厉堂调去的。大哥那有块玄黑色的,是刑堂主子的牌子。”
“让你说的这么厉害,怎么就不帮着大嫂把身上的毒解了去?”白暮兮是不信这厉堂有他说的这么厉害的。
“大哥不让,我也不能让人强行去治不是。”
“……”
白暮兮听他这么一说,也懒得跟他较真儿了,不让人去治,定是和他间有什么嫌隙的。听他那口气,长空家女儿身上的毒定是能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