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蓟三人坐在一旁,边看三郎射箭边聊天。
钱大拿身子肥胖,最耐不得热,坐了一阵便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道:“你俩热不热?俺觉得咋这么热呢,这鬼地方!怎地连颗大树都没有?想找个乘凉的地方都找不到。”
石运宝道:“说你是猪你还不服气,咱们这是在黄河滩里,哪里来得大树?到汛期水大的时候,这里便成了河道,有树也长不大,就象那颗挂箭靶的小树,早晚会被水冲走。”
“算你石大嘴能一回行了吧。”钱大拿用衣角擦了把汗,望着不远处的河面道:“这里虽说没有大树,但有河,俺跳黄河里泡泡去,老石你敢不敢去?”
“只要你敢,俺为啥不敢,去便去。”石运宝说着便站起身来。
何蓟一把拉住石运宝,道:“你俩活得不耐烦了是吧?这里是玩水的地方吗?万一河里是淤泥,陷进去连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们。”
二人听了何蓟的话,不敢造次,还是小命要紧。
钱大拿见三郎练箭扔在兴头上,便道:“三郎兄弟,天已经到正午了,日头毒,小心中暑,不如歇息一阵,去大堤上找个凉爽的地方吃点东西。”
三郎头都没有回的应道:“好的,待我把这几箭射完,眼看天要下雨了,想练也练不成。”说完,嗖的射出一箭。
“兄弟没搞错吧,这天能下雨?”钱大拿抬头望天,仍是艳阳高照,哪里有下雨的意思?哈哈大笑道:“兄弟,你准是射箭射花眼了,或者是被日头晒昏头了,你抬头看看,天上晴朗朗的,哪里会有雨?”
“老钱,我眼睛没花,也没有晒昏了头,我说有雨便有雨。”三郎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来搭在弦上,笃定地道:“若两个时辰内不下雨,老钱你只管抠了我这双眼睛去。”
钱大拿见他如此肯定,不由得扭头来看何蓟二人,他俩脸上也流露出不信的表情。
三郎放下弓来,看着几十步外的箭靶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对刚才一箭不太满意,转过头来对钱大拿道:“老钱,看事情不但要看到它的表面,还要透过表面看到它的本质,你现在只看到晴朗的天空,却没看到蕴含在天地之间的其它预兆。”
钱大拿三人象有默契似的,再次朝天上望去。
钱大拿眯双眼看一会,没看出丝毫端倪,正午的太阳刺得他眼睛生疼,赶紧闭上眼睛低下头来。
石运宝揉揉眼睛,掩饰不住好奇地问:“三郎,俺们怎么看不出要下雨?”
何蓟也问:“是啊!三郎说出来让大家长长见识。”
“容兄弟卖个关子,等大雨下起来我再告诉各位哥哥——我这就去把箭拾起来,然后咱们走。”三郎说完便向小树走去。
钱大拿张口想问又忍住了,扭头看石运宝时,见他也是一副心痒难搔模样,“这个关子卖的,真让人着急——大嘴,三郎说的话你信不,俺咋觉得玄乎呢?”
“俺也觉得玄,天这么晴,哪里有下雨的意思?”石运宝难得和钱大拿想法一致。
“也许三郎兄弟是对的,这天热得邪乎,不但热而且闷,汗沾在身上粘呼呼的。”何蓟把幞头拿下来,当扇子“呼呼”的扇着,“照理说河边总要凉爽些才对。”
三郎拣箭回来,对何蓟说道:“兄长,我用这张弓总是觉得搁不上劲,是不是弓力太轻的缘故?”何蓟道:“没错,你一搭手俺便看出来了,你用这张弓好似拉弹弓似的。”
石运宝从三郎手里拿过弓来拉了拉,道:“一石多的弓,按理说不算轻了,能拉开这张弓就能进禁军诸班直,最少也能进上军。”
何蓟道:“家里还有一石八的劲弓闲着,俺拉起来费劲,回头三郎试试看能不能用,如果合适,就送你了。”
三郎不迭的点头:“谢谢兄长。”
“自家兄弟就别这么客气了,当初要不是兄弟推俺一把,万杂毛的那一刀就把俺送到阴曹地府了。”何蓟牵了马,头一摆道:“咱们上堤去吧。”
几人登上大堤,迎面一阵风徐徐吹来,众人为之一爽,大呼痛快。
“真快活!”钱大拿敞开衣服露出胸膛,笑嘻嘻的道:“这小风吹在身上,就象俺婆娘们用软绵绵的小手来回***俺。”
石运宝嘴巴一撇,语带不屑地道:“凭你胖得猪似的身体,能伺候几个婆娘?不如分两个与俺……俺……”话没说完边住了口,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西边。
“石大嘴你作什么呆像?”钱大拿见他如此,忙扭脸向西望去,只见西边天际一片漆黑,乌云翻腾着向东滚滚而来,眼看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真让三郎算准了,这雨真是说来就来。”何蓟看着越来越近的乌云,感叹了一声。
三郎笑道:“哥几个不能在这里待着,都是一身臭汗,大雨一浇容易生病,快到那边小庙里避避雨去。”
迎着越刮越大的风,几人催马往小庙赶去,还没到小庙门口,铜钱大的雨点就滴落下来,等进了小庙,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把马背上的东西搬到庙里来,马就拴在东墙屋檐下吧,多少能避些雨就行,牲口不怕淋。”何蓟说着,拎着马鞍进了庙里。
庙里破败不堪,靠墙的泥胎神像已没了脑袋,不知敬的什么神祗。神像前的香案也歪倒在地,上边积一层厚厚的浮土,墙壁上到处是蜘蛛网。
钱大拿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块油布垫在地上,三人将就着坐下。
风雨声中,光线越来越暗,石运宝扯着嗓子道:“三郎兄弟能掐会算啊,说有雨便有雨,哥哥佩服得六体投地……”
“错了错了,你说的不对,四肢加上脑袋,应该是五体投地才对。”钱大拿在一旁纠正道。
“老子说的一点都没错,就是六体投地,倒是老钱你说错了,错到姥姥家了。”石运宝头摇得象拨浪鼓。
“好!就算你说得对,那俺倒要问问你,五体之外,第六个是从哪里来的?”
“你个猪!裤档里面撒尿的玩意儿让狗咬去了么?那便是第六个。”
“呸呸呸!”钱大拿连声的啐着,“你这厮操蛋话就是多,怪不得老何叫你石大嘴。”
何蓟道:“你两个人就象两头不合槽的驴子,凑在一起就掐——老钱,快把好吃的拿出来吧,大包小包的,也不知什么好吃的。”
“好的,这就拿,俺早饿了……石大嘴,帮俺把东西拿过来,等着喂你是不是?”钱大拿拍了拍石运宝的屁股:“乖!听话。”
石运宝眼睛一瞪:“俺的儿,急啥,老子这不是来了么?”
三郎从包里掏食物,笑道:“看来老钱是富贵之人,享受惯了——瞧!醤牛肉、炸丸子、熬糟鸡、胡饼……呦!这是什么?”三郎手好奇的拿出两个精致的瓷瓶,打开封口,一股酒香在小庙里弥散开来……
石运宝使劲抽抽鼻子,高兴的道:“真看不出啊,老钱这球货还能办点人事儿,好像知道俺老石爱喝酒。”
“这是咋说话呢?好像俺从来不办人事似的。”钱大拿伸手一摸,变戏法似的拿出几个银质酒杯,“石大嘴,这酒是让人喝的,可不是让你喝的,你莫高兴成这番模样。”
石运宝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杯递给三郎:“兄弟,把酒满上,俺先来一杯。”说完,咽一口唾沫。
三郎刚把酒杯满上,石运宝一把抓过来倒进喉咙,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赞了一声:“好酒!”劈手从三郎手里抓过酒瓶,又倒满一杯。
“当然是好酒,这是俺昨晚跑到丰乐楼买的眉寿酒,三百文一瓶呢,你如此牛饮真糟蹋了这酒。”钱大拿把酒杯送到唇边,浅浅的喝了一小口,闭上眼睛慢慢地品起来。
外面大雨如注,庙里的四人边吃边喝,倒是别有一番情致。
三郎对酒丝毫不感兴趣,好酒劣酒对他来说都是一样。陪着三人喝了几杯便不再喝,拿起胡饼夹了几片牛肉吃了起来。
石运宝撕了块鸡肉塞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道:“兄弟,这会能告诉俺们你是怎么算出来会下雨的吧?”
三郎道:“一个‘算’字倒把我说得很玄似的,其实,要想预先知道有没有雨,并不是什么多难的事,有些乡下老农也会。”
“快说快说!”石运宝连声的催促,何蓟二人也眼巴巴的望着三郎,等着他回答。
“说出来便一钱不值了。大雨来前,必有先兆,只不过有人能看到,有人视而不见而已。我是在拾箭的时候,看到蚂蚁排着队往树上搬家,又看到那几匹老马不时地嘴巴朝天,因此料定有雨将至。”
“就这么简单?”石运宝搔了搔脑袋。
“就这么简单。”
“这就叫做本事,如果俺也有三郎这种本事,就不至于只做个小小的指挥使了。”何蓟微微叹息了一声,道:“这让俺想起了宣和三年剿方腊时的事。”
三郎很感兴趣的道:“何大哥给我们说说,反正闲着没事。”
“方腊兵败,逃回青溪帮源洞,数十万官军赶鸭子似的撵着清剿。当时俺在家父帐下做一个小都头,老石是个押官,俺们带着手下的百十号人跟着大队人马追剿。漫山遍野都是逃窜的反贼,真是兵败如山倒啊。俺和运宝两人一心想捉个大家伙,看到一伙人锦衣华服不似一般人,便盯着他们紧追不放,追着追着就脱离了大队,跑到后来,双方都跑得精疲力尽,隔着条小溪你瞪我我瞪你,谁都没力气再跑了,俺看着的军卒累得够呛,便让他们喘息了一会,反正对面的人也跑不动了,大家边歇息边监视,俺心里合计好了,只要对方一动,俺们就动,今天就和你们干上了,可是,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天会下雨,他娘的!江南的天气就象一张娃娃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天,转脸便阴云密布。”
“就像今天这样。”石运宝懊丧的道。
“是啊,就像今天这样,一场瓢泼大雨哗哗的落将下来,眨眼功夫,面前缓缓流淌的小溪变成了水流湍急的小河,俺们只有干瞪眼看着他们扬长而去,后来知道,这伙人里面有伪丞相方肥,哎!一场雨,把到手的富贵丢了。”
“听说方腊是被逼反的吧?”三郎小心翼翼的问。
“这个问题不言自明,三郎还是不要问了吧。”何蓟不无顾忌的道。
三郎笑笑,不再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