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下了两个多时辰便停了,四人牵马出了小庙,再看黄河时,河道已宽许多,那棵做箭靶的小树离河沿只剩下数丈的距离。
何蓟兴致勃勃的看着滚滚东流的黄河水,呵呵笑道:“这场雨水让黄河变了模样,看上更壮观了。”
钱大拿骑在马上欣赏着岸边的风光,一阵凉爽的清风抚面,顿觉全身一爽,顿时来了情致,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大声吟唱:“黄河东去,浪淘尽,千古风liu人物……”
“打住打住!他娘的老钱赶紧打住。”石运宝捂着耳朵制止钱大拿:“你这是在唱还是在哭?听上去活象是杀猪匠死了老子娘,让人听得满身起鸡皮疙瘩。”
三郎笑道:“老钱五音不全,仅唱两句便走了三次调,听上去的确不舒服。再说,这首词似乎也唱错了吧?”
何蓟接口道:“老钱是张冠李戴,把大江挪黄河这儿来了,大苏学士的词能被你唱出这番光景,也算是不简单——老钱,你不如从军去。”
“从军?让俺老钱从军?”钱大拿眨巴着眼看着何蓟,不明白什么意思。
“是啊,是让你从军。”何蓟一本正经的道:“两军阵前,你老钱扯嗓子一唱,保证能让敌人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钱大拿嘿嘿一乐:“如此甚好,从明天开始,俺老钱天天早上去金明池掉嗓子,要是北虏来犯,俺便给他来个一唱倾城,二唱倾国。”
“好好的词经过你的嘴吧唧就变得一塌糊涂了。”何蓟懒得再纠正他,转向三郎道:“兄弟,这场雨一下,四处都泥泞不堪,凭咱们骑的几匹老马,打猎就别想了,你要想再练射箭,咱们找地方去。”
三郎道:“算了,下次我一个人找地方再练吧,何大哥教我入了门,以后我自己就可以单独练,免得各位哥哥丢下手头的事情陪我。”
何蓟点点头:“那好,咱们慢慢溜达着回吧。”
四人按辔缓行,一路上欣赏着野外雨后的风景。
由于刚下过一场雨,路上行人稀稀拉拉,多是贩夫走卒之类的人。
前边是一处漫坡,一个的汉子弓腰塌背,正吃力地推着一辆独轮车,车前边还有个半大的孩子帮着拉。
见他们费力,三郎催马赶过去,跳下马来帮着汉子推,那汉子连声的感谢。
过了坡,汉子停下车来道:“多谢这位大官人,要不是你,俺爷俩过这个坡可就费劲儿了,来的时候俺还犯嘀咕,这处漫坡可怎么过,幸亏您帮忙——孩儿,还不快给几位爷们拿瓜来解渴,怎的这般没眼色。”
“举手之劳,不需谢的。”三郎接过那孩子递过来的瓜,顺手又放回车上,问:“现在时令,西瓜可是个稀罕物,你这是要拉到城里卖么?”
“俺这瓜早有人订好了的,直接给他们送去就行。”那汉子拿起一个瓜,手一拍,瓜就成了两半,递一块给三郎道:“爷们别客气,来来来!尝尝鲜,瞧瞧俺这瓜,脆沙瓤,甜得很呢。”又把另一半塞给钱大拿,“乡下物事在城里当宝似的,在乡下却不值钱,要是在俺家瓜地里,准让爷们敞开肚子吃个肚圆。”
几人掰开瓜吃,果然汁甜瓤沙,钱大拿边吃边称赞:“好瓜好瓜!这瓜送城里去,准保有人抢着买。”
“能吃到这个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一般人根本买不到。”说起这个话题,汉子似乎很无奈,“要是随行就市,价格最少能高出三成来……他姥姥的!”
石运宝把吃剩下的瓜皮往路边一丢,用手背擦了擦嘴,问道:“说说看,都是什么有身份的人才能吃得到?”
“还能有谁?当朝蔡太师、梁太师,王太师,还有童太尉……”汉子吐了口唾沫,忿忿的道:“龟孙才想把瓜卖给他们。”
何蓟不解:“干吗非要卖给他们不可?凭你这瓜,拿到城里还怕卖不出去?”
“大官人不知,俺这瓜虽说是自家种的,却不能自家做主。瓜刚挂上果,大保长已经替俺‘安排’好了买家,价格也给俺定好了——您说说看,俺一个小老百姓敢随便卖吗?”
何蓟哑口无言,一时之间谁都没说话。
良久,三郎打破了沉闷,没话找话的问道:“日子还好过?饭总能吃得饱吧?”
汉子苦笑道:“一年到头,好歹也有几个月能吃到粮食,其它时候,只能一半粮食一半野菜。”
钱大拿问:“能吃上肉么?”话刚出口便后悔,粮食都不够吃,哪来得肉。
“家里倒也喂了家畜,平时不舍得吃,到年关才能宰掉沾沾腥。”汉子说完,感叹道:“说起这个,俺就想起了蔡太师家,蔡太师太......太那个了,他家泔水缸里面的剩饭,比俺庄段保正家过年吃的都好,大块的鱼啊、肉啊都倒掉了,让人看了心疼得慌。有一次,俺偷偷地问灶房的伙计,为啥这么好的东西都倒掉了,你猜猜他咋说?他说太师家的人吃肉吃腻了,吃得没滋味了——日他姥姥的!你说这世道咋整的?他那边是吃肉吃得没了滋味,俺这边是想吃肉想得不知道啥滋味。”
“既然不想吃肉,干吗还要做?”听他说的有趣,三郎想笑,咧咧嘴却笑不出来,心里泛起一股苦涩。
钱大拿道:“某些有钱人就这怪毛病,吃肉吃得腻了,明明不想吃肉,偏偏还离不开肉腥味,菜里要是没肉便吃不下饭。”钱大拿拉过那孩子的手,塞给他一小块碎银子:“一会进城,让你爹给你买肉包子吃,州桥南边王楼家梅花包子最好吃,一咬一嘴油,解馋着呢。”
那孩子不接,边摇头边看着他爹。
钱大拿道:“汉子,你不发话孩子不敢接,你让他拿着。”
汉子推脱了一番,然后才千恩万谢,让孩子接了银子。
几个人重新上了马,顿饭功夫便进了封丘门。
刚过瓮城,就见两队身材高大着装整齐的兵士列队南行,一个个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这些兵士去干吗?”三郎问何蓟。
何蓟道:“现在正是各班直侍卫轮值的时候,你瞧,前边那一队拿着弓箭,是招箭班的,后边拿骨朵子的就是骨朵子直了。”
三郎看那骨朵子直时,见他们扛的所谓的骨朵子类似狼牙棒,只是没有狼牙棒上的尖刺。
“三郎,这些兵士怎么样,威风吧。”何蓟问。
“还算差强人意吧,不过,依我看还有许多不足。”
何蓟惊讶的看三郎一眼,问他:“这可是从禁军中筛选出来的勋贵子弟,上军中的上军,三郎却说他们尚有不足,我想听听他们有何不足。”
三郎道:“他们队列排的虽然还算整齐,但你看看他们的步子,走的少气无力,行进时有的迈左脚有的迈右脚,扛在肩上的兵器歪歪斜斜……”
“当兵的只要能打仗就行,其它的不重要。”何蓟不赞同三郎的看法。
三郎摇头道:“哥哥说得不对,一支队伍能不能打,从军容风貌上便能看得出来。你瞧瞧他们,一个个东张西望、无精打采,有的低着头,有的哈着腰,还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没有一点军人的气概,可以想象,这样的队伍上了战场,将很难统一号令听指挥,打胜仗的希望不大。”
石运宝在一旁道:“三郎,你没打过仗不知道,打仗打的是勇气,靠得是兵士们的勇敢,其它的都是瞎扯。”
三郎争辩的:“我虽没有打过仗,但我知道军队必须号令严明,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靠少数人的血气之勇也许能得逞一时,并不能百战百胜。”
“如果交给你一支队伍,怎么让他们做到步调一致?”
“只有一个字——练!只有通过训练,才能让兵士们明纪律尊号令;只有经过训练,才能使兵士们练出本领练出勇气。”三郎斩钉截铁的道:“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队不是军队,是一盘散沙,是乌合之众。”
何蓟与石运宝互看一眼,不约而同的摇摇头,显然不同意三郎的看法。
“三郎,你这是纸上谈兵。”何蓟迸出这么句话。
“也许吧。”三郎望着走到街口正转弯的班直,再没有分辨,心里说道:“咱们走着瞧!”
三人沿马行街北行,走到潘楼街口的时候,三郎勒住缰绳道:“几位兄长,兄弟我想去桑家瓦子逛逛旧书摊。”
“俺陪你去。”钱大拿高兴的道:“顺便看看有没有好的古玩。”
何蓟道:“好吧,咱们就从这里分手,你俩把马交给我和老石吧,我和石大嘴去麒骥院送马。”
三郎二人下马把缰绳分别交到他们手上。石运宝在马上冲钱大拿调笑道:“老钱,桑家瓦子里有好多勾栏,你可不要晕头晕脑的乱逛,要想玩,改天我陪你去。”
“滚蛋吧你,稍操我的闲心。”钱大拿拽了三郎的胳膊,扭头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