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口舌诛心（下）
伯爵夫人看到那枚红宝石戒指，一直安定地交叉在身前的双手微微一颤，目光再也没能从戒指上移开。
“你的贪婪，并不仅仅止于物质，也包括各种各样的感情。”凯恩小心翼翼地将笔记从盒子里拿出来，轻轻地翻开扉页，“在你漫长的生命里，曾经有过数个恋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被你杀了，因为你无法忍受他们逐渐生出的华发和渐渐弯曲萎缩的脊背，这本笔记的主人是唯一的一名幸存者，他叫拿各，是一名原本非常强大魂战士，可因为你的缘故，他在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退出了战场，在这座阴森偏远的城堡里整整陪伴了你三十年……”
“这个人……我不认识。”伯爵夫人似乎有些艰难地说道。
“不认识吗？可他却是那么地爱你，他对你的过往了解得一清二楚，却不断地为你辩护，认为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迫不得已，在每一页的末尾，都写满了他对你的赞美，仿佛你真的是完美的化身……哦，还有你的画像，虽然笔法很一般，但看得出来他真的是用心在画你的每一个神情和动作……”凯恩一边说一边慢慢地翻动着笔记，笔记上的字迹已经很难看清，唯有几幅简单但传神的画像仍述说着其主人对那个女人的深深眷恋。
随着笔记的不断翻动，伯爵夫人的心也仿佛在被一只手不断地掀动着，静默片刻后，突然抓起身旁桌上的黄金烛座，狠狠地砸了过去，杨科眼疾手快，将凯恩拉到一旁，但那本笔记却难以幸免，金黄色的火油撒在上面，迅速燃烧了起来。
眼睁睁地看着笔记在火光中逐渐焦黑化灰，凯恩微微叹了口气，抬头望去，伯爵夫人的脸在火光中显得阴晴不定。
“既然你不愿承认这段历史，那么……”凯恩摩挲着拿各的另外一件遗物——那枚红宝石戒指，突然抓过杨科的左手，将戒指戴到了他的无名指上，弄得后者一阵恶寒。
“作为拿各遗物的保管人，我正式宣布，这个戒指从此刻起属于你了！”
“它是我的！”看到戒指戴到了一名不知身份的男人手上，伯爵夫人似乎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这句话。
“据我所知，为了避免魂战士界的注意，夫人的城堡里从来不收纳魂战士，也从来不收藏任何与战斗有关的物品，可这枚戒指却是一件不折不扣的灵水装备，为何却能引起夫人的兴趣？”凯恩似乎显得很惊讶，“难道是因为它是当年你送给拿各的礼物？难道是因为他每次吻你，都喜欢用戴着戒指的手指轻抚你的脸颊？难道……”
“不要说了！”伯爵夫人尖叫着打断他，身体剧烈地颤动着，宴厅里无缘无故地刮起阵阵旋风，将她女裙上镶着钻石的丝带吹得飘摇不定。
在场所有的魂战士脸色都凝重起来，他们直觉性地发现周围的环境变得不太对劲，仿佛有股看不见的能量在疯狂地涌动。
凯恩继续述说着，偌大一个宴厅里只剩下他低缓而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在坚定地回响，“我之前说过，要赠予夫人一样你最缺乏的东西……”
“那样东西……就是真实！”
“真实？”伯爵夫人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句。
“是的，真实！”凯恩环顾着装饰华丽的宴厅，叹道，“其实从你获得永生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脱离了真实。生命之所以称为生命，是因为有死亡与之相对，阿兹摩登赐予了你不老的身体，却也带走了你真实的存在。”
“你变得不再需要朋友，当熟识你的人渐渐为你不老的容颜而感到怀疑时，你唯一能做的只是杀死他们，让一切秘密随之安息；你不再需要恋人，因为再是俊美的少年也会在你的注视下慢慢成为白发苍苍的老者；你甚至不再需要惊喜，无限的时间会让任何惊喜都褪变成苍黄的记忆，你搜集珍宝的行为其实早已只是一种习惯。”
“不老夫人渐渐成了人们心中的一个传说，而传说，注定是虚幻的。你用没完没了的宴会来挥霍时间，用宾客满门的假象来掩饰孤单，难道你没有察觉？这里的喧闹其实比无声更死寂……”
“比无声更死寂？……”伯爵夫人反复地呢喃着，突然朝一旁听得入神的乐伎们尖叫道，“谁让你们停下来的？给我大声地演奏！永远不要停！”
然后她望向四周正用惊惶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宾客，歇斯底里地甩着双手，“你们在干什么？他是个疯子！他说的全是谎言！继续喝酒啊，接下来还有很多节目，还有漂亮的歌姬和舞女，你们可以在这里就上了她们！还有斗剑表演，还有……”
“作为一个虚幻的存在，哪怕你拥有了一切，也注定永世孤独……”凯恩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声声震耳，字字诛心。
“不！你说的一切才是假的！这里不欢迎你！给我滚出去！全部给我滚出去！”伯爵夫人不知在哪里按了一下，原本平整无隙的墙壁缓缓裂开一道边门，福尔曼默默地守候在门外，在他身后，是十几个看上去孔武有力的仆从。
“可以动手了吗？”杨科在凯恩耳边小声问道。
“再等等。”凯恩轻声回答。
“我——鲁高因执政王之子，鲁·杰海因在这里宣布，我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同时也是一名执法者的身份怀疑这位伯爵夫人的一切财产为非法所得，并进一步怀疑这座城堡为恶魔势力的据点，这里的财富是恶魔侵伐人界的战利品！”杰海因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一套崭新的服装，手持代表鲁高因政权的旌杖，杖端直指伯爵夫人，“根据世俗法的规定，我有资格对伯爵夫人发起指控，并将其送交鲁高因的刑事审判所，在此过程中我同意并乐于接受魂战士的武力介入！”
众宾客哗然，世俗法是通用于普通人类之间的律法，如果杰海因的王子身份确实没错的话，他确实可以提出类似的指控，只要在场诸人没有太大的异议，可以强制执行。也就是说，在同为普通人的领域里，他的权力其实比魂战士都要大。
“世俗法？哈哈哈……多么可笑的律法！维持这个世界秩序的早已不是什么法律！而是实力！”伯爵夫人放肆地嘲笑道，然后对福尔曼说道，“给我把这些人全部赶出去！如果有魂战士想对我们这些普通人下手，就站在那儿让他们杀！看看他们的武器到底能喝下多少同类的血！”
福尔曼默然片刻，突然说道：“夫人，您为什么不向这些人类展示一下真正的您呢？其实您真正的样子，要比现在这幅软弱的躯壳美丽的多！”
伯爵夫人愣了一下，突然愤怒地叫道：“福尔曼！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只是我的仆人！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你不明白吗？”
福尔曼优雅地欠身一笑，温柔地说道：“夫人，我只是在帮您找回您的真我……”
伯爵夫人看看原本仗之如臂，此时却远远地站在一旁微笑的福尔曼，再看看那些平时像挥不开的苍蝇，此时却唯恐避之不及的宾客，突然之间，只觉得自己维持了几百年的生命竟是那么的苍白可笑。
“真我？……你们是不是都想看到我的真我？”伯爵夫人缓缓地环视整个四周，唇角渐渐翘起，到后来竟咯咯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中却掩藏着一抹惊心动魄的惨然，“你们一定想，是不是？你们一直就是为了这个，是不是？”说着竟伸手解起身上那件华贵繁复的衣裳来。
所有人——包括女人，无不被她的动作所吸引，哪怕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女人身上蕴藏了巨大的危险。
“既然你们想看……我就给你们看！”伯爵夫人抓着裙带的手猛地一拉，露出白花花的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