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飞机起飞前的几个小时,我还紧紧拽着那张澳大利亚的机票,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澳大利亚,正是夏天。而夏天里,没有这样冷到让人心痛的冰雪,更加没有热闹到残忍的幸福。
巨大的钢化玻璃墙的那边,飞机静悄悄地冲上蓝天。
我忽然想到了逃离,逃离这里,逃离一切熟悉的事物,逃离所有认识的人。我承认,我依旧是个胆小鬼……
白色的礼盒躺在旁边的座椅上寂静不语。远处有一只白色的鸟孤独地飞过,我忽然发了疯一样跑到售票处买了一张回K市的票。我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幻想,幻想着季澄西就坐在小区洁白的公园椅上,等着我回去,亲口对我说一声:“嘿,生日快乐!”
现实好像为了证明我的愚蠢。
我站在灯火辉煌的居民楼中间,背上是我有些发白的背包,我简直没有办法形容我那一刻的心情。我站在那里,就在季澄西每次下楼都要经过的花坛边上,我记得他每次路过这里的时候,都会顽皮地踢一下脚边的鹅卵石。
他的身影,木刻一般的清晰。
可是为什么所有的灯光都在炫耀着温度的时候,他们家黑糊糊的窗户却兀自张着黑暗的大口,使劲地嘲笑着我?可是为什么我连他清癯挺拔的轮廓都遥望不到?可是为什么,我那么千里迢迢,结果还是停留在原处?
于是16岁的生日,我怀里抱着雪白温暖的礼盒,靠着天蓝色的旅行包,像一具断了线的木偶,瘫坐在花园里,守望着季澄西的方向,一直,一直到欢腾的人们点燃炫目的礼花,缤纷多彩的火光在我背后次第盛开。
我想笑一笑,泪水却趁机泛滥模糊了我的视线。
大年三十,终于还是大摇大摆地来到了。
我真的很想嘲笑命运的颠三倒四,明明是最孤独的人,却偏偏在全中国最幸福的时刻降生。所以我记忆里所有的生日,除了体贴的秘书会以父母的名义寄来足以以假乱真的贺卡和礼物外,就只有异国岑寂的夜空。
可是今天,我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一格格透出温馨灯光的窗户,眼睛里莫名其妙蓄满泪水,真可笑!
“你干嘛一个人在这里?”陈天扬震惊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张泉熙,她白皙的脸颊被冻得通红,上面结了细小的冰凌,是眼泪的痕迹吗?
她哭过?
为什么哭?
陈天扬顺着张泉熙目光所及的方向,忽然明白了。
我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没有惊喜,没有害怕,总之我心里没有任何情绪。
“起来!”陈天扬伸出手,灰色的羊毛手套,毛茸茸的细雪落在上面,呼的一下化成水滴。
我忽然又很想哭。
我木然地转回头,不想理任何人……毕竟,在这样的夜晚,除了季澄西意以外的人都没有存在的意义。
甚至是我自己。
“我让你起来!”
大概是被我的态度刺激到了,高大的陈天扬抓住我的肩膀,一把把我提了起来。雪地冰凉,我坐的地方已经化成一滩冰水,我笑笑,多像眼泪啊。
我抬起头迎上陈天扬眼睛,我很累。“放手!”我说。
我不知道在这样人声鼎沸,所有人都窝在家里守岁的时候,陈天扬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我不想探究,我有点累,我拂开他温暖的手。腿有些麻,头有些胀,掏出冰凉的钥匙,咔嚓一声,寂寞的宅子像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也好,起码我是属于这里的,我是属于寂寞的。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好像有人在轻轻地说着什么。我想我是太累了,整个身子像铅一样沉重。我口很渴,我睁开眼睛,淡淡的灯光下面有个模糊的身影。是季澄西吧,我干笑了两声,他总是这样不负责任闯进我的梦里面,然后在我试图抓住他的时候走掉。
“我终于抓住你了。”我抓住季澄西的手,好暖和。
“你不要走啊,再待一小会儿就好。”那只热乎乎的大手反握住我,让我感动得想哭。
陈天扬没有抽出手,任那双冰冷的小手抓得紧紧的。他的怒火瞬间就熄灭下去。
心里有股呼之欲出的暖流,是喜悦吗?
“每一次你都这样,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难过。”我放声大哭,不去想任何事了。
既然这是一个美梦,就让我投入地释放一次吧。
“非洲丛林里面好多腐烂的动物,你都不知道,我找了整整两个星期才集齐那20颗牙齿。因为当地人说,那些东西可以保佑人的。”所有的往事袭上心头,我紧紧拽住季澄西的手。“那次在游泳池里面,我腿抽筋了,喝了好多水。我那时候想,不能死啊,死了就白学了。呵呵,然后我抱着救生员的大腿死死没放。”
陈天扬猛地想收回手,张泉熙加大手上的力道,把他箍得紧紧的。“可是你却把那条项链送给了海涛……还有王君,你总是向着别人的,你只看得到我对她做了什么,却不管我为什么这样做……季澄西,难道我这辈子注定连你的朋友都没办法做好吗?”
“你不要说了!”陈天扬的心情千回百转,而张泉熙俨然成了那个发号施令的人。他心头浓浓的酸涩和失落涌动着,他意识到了她口中那个心心念念的“你”并不是他。
季澄西还是甩开我了,我迷迷糊糊地想。软软地倒回床上。头像针刺般疼痛,四肢百骸好像填满了乳酸,没办法移动。好热,我睁开眼睛,周围的景象不停旋转,不停旋转。像一锅浆糊,兜头兜脸朝我泼来。
生病了吗?真好,这样我就没精神去想你了。
季澄西,你知不知道?
恍惚中有人褪去了我潮湿的外套,额头传来冰凉的感觉。燥热不安马上减少了许多。
风很清,夜很静,我拢了拢枕头,终于勉强睡了过去。
陈天扬擦擦额头上薄薄的汗,把手中捂得温热的,带着他的体温的药盒放在蛋糕旁边,“张泉熙,生日快乐”。
细长的眼中闪动着少有的温情颜色,他低声说着,仿佛情人间柔软的细语。
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我揉着还有些发胀的脑袋,想到厨房倒杯水喝。
金色的阳光流苏般缀满了餐厅,嫩绿的常青盆景充满了莹润的光泽。一小枚精致的生日蛋糕,静静地卧在洁白的餐桌上。16根细细的五彩蜡烛,燃烧过只剩下短短一截。一盒白色的感冒药,静静躺在蛋糕旁边,明明是那样平淡的盒子,却耀眼得让我没办法注视……
张泉熙不知道,从今天开始,从这缕晨曦开始,陈天扬这个人,已经静悄悄地,完完全全地进入了她的生活。
怎样的不可忽视,怎样的无法割离,却是她很久很久以后才恍然大悟的。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那样的大彻大悟,却终究是太晚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