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办。”走出刑帐一段距离后,廿澜丢下这样一句话给三个人,转身就往回走。
“都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么重要,明天吧,”辨瓷拉住她。
廿澜挣脱辨瓷的手,头也不回,继续脚下的路,“不行,明天就来不及了。”
“你往哪里去?”訇儿拦在廿澜前身,截住她的去路。
“我......”辨瓷往旁边错开一步,想要绕开訇儿。
“去救刚才帐里那人?”訇儿反手抓住廿澜手腕。
“你既然知道,就别拦着我。”廿澜挣了挣,竟然纹丝不动,心里忽地蹿出一股火气,这一天她过得实在憋屈,不由得拔高了音量。
“你不能去!”訇儿拖着廿澜,不由分说地就往回阿轮毡帐的方向走,“我也不会让你去!”
“为什么?”廿澜挣扎,使尽蛮力,她一向自诩力气比人类大,这会却被訇儿拖着走一点也挣不脱,也顾不得细想,怒气冲冲地冲着訇儿大喊大叫,“兀予弘,你凭什么?少拿人类那一套主仆规则唬我!”
“他既然承认是自己做的,就难逃一死,你去了也没有用。”訇儿停住脚步,认真地看着廿澜,苦口婆心。
訇儿的猛然停步,让廿澜身体惯性地往前一跌,又被对方抓着手臂的手给拖了回来,廿澜觉得自己就像块被人扯来扯去的破布,心底忽然生出丝委屈来,“那件事不是他做的,是......”她垂下头,声音也低下去,“反正他是冤枉的。”
“是你做的。”訇儿替她把咽回去的半句说完。
廿澜抬头,吃惊地望着訇儿,“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依你的身份和性子,放走海东青的要不是你反倒奇怪了。”訇儿说的就像喝水吃饭一样轻松。
“你既然知道桑格是为我担的罪名,还拦着我做什么?”廿澜又把话题重新绕回原点,“你也知道我......”廿澜看了眼在旁边大眼瞪小眼的阿轮和辨瓷,把要说的话咽回去,“我不会出事的。”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訇儿嗤笑,“我是为了东山郡王府,白廿澜,你已经连累了一个桑格,还要再连累多少个,才能明白些道理?”
“连累?”廿澜被这两个字击中,神情僵硬,“连累......”她很想否定,可是死了那么多人,那些黑账里关着的人,还有桑格。
一天来,廿澜一遍遍地劝自己说那些人是死是活与她白廿澜无关,她也杀过人,然而这和直接用利爪挖出人类的心脏不一样,那些被她杀死的人只是她的猎物,廿澜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不知道他们家中是否有亲人,他们也没有为她挺身而出,没有那样温暖地对她笑,从没有一个猎物对她像桑格那样,桑格不是她的猎物,从来都不是。
廿澜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面对桑格会感到难过......还有愧疚,现在訇儿点醒了她,他说是她连累了桑格,连累了所有人。
“阿轮,辨瓷,这几天看着她点,别让她单独一个人,实在不听话给就绑起来。”
辨瓷推开帐门,看到眼前两个各自想着心事发呆的人,摇头叹气。
“郡主,廿澜,吃饭了,”晃了晃手里提着的食盒,辨瓷说。
“简直快无聊死了,”阿轮站起身走到案前坐下,百无聊赖地说。
“她还是老样子?”辨瓷看着角落里蜷着的廿澜,问道。
“对啊,动也没动过一下,”阿轮撕了块羊肉放进嘴里咀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辨瓷,咽下去又说“真看不出来,就你们俩这柔柔弱弱的小身板,竟然这么耐饿!三天了,一口东西也没吃。”
辨瓷不理她的打趣,拿了食物,走到廿澜身边蹲下,把羊腿塞进廿澜手里,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她的头顶,轻声说“廿澜,吃点东西吧,我特意给你拿了最大的羊腿。”
廿澜仿佛根本听不到她的话,神情依旧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辨瓷看她这样,不由得流下眼泪来,放下食物,端起三彩碗送到廿澜嘴边,“要不喝点马奶吧,不吃不喝怎么行呢?你都瘦了。”
阿轮也走过来,在辨瓷旁边蹲下,一起看着廿澜,满脸惆怅,“没想到你这丫头还是个痴情种子,可是人都已经死了,你就是把自己饿死又能怎样呢?”
桑格在訇儿等人带廿澜走的那天晚上就被打死了,阿轮和辨瓷不知道廿澜海东青的身份,只当她和桑格是对苦命鸳鸯,如今廿澜这番是为情自杀呢。
廿澜依旧一动不动,阿轮和辨瓷互相看了一眼,叹气。
帐门再次被推开,訇儿走了进来。
“阿哥,你可来了,”阿轮见到救星一样,赶紧迎上前去,“你快想想办法,廿澜这样子,迟早把自己给饿死。”
訇儿看了眼角落里缩着的廿澜,心底好笑,海东青活活被饿死?恐怕是你们两个丫头拿来的东西不合她胃口吧?
“阿轮,我今日得闲,想不想出去打猎?”訇儿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说。
阿轮眨眼,不明白阿哥怎么突然间主动提起这个,要知道来蒙城后她央求过訇儿无数次带她狩猎却没有一次成功过。“想是想,可是......”她一边说一遍用眼睛瞟瞟角落里的廿澜。
“我带你们去沿柳湖沿岸转转吧,那边野物很多,有雷鸟、松鸡、野鸭、天鹅......”訇儿的声音响彻毡帐每一个角落。
廿澜却依然安安静静地缩着,似乎根本听不到他在讲什么。
訇儿叹口气,海东青的脾气果然名不虚传,这丫头还真不是一般固执,“对了,大王命令三日后拔营回蒙城,今日所有人可以自由出猎,就连宫里的蒲总管也......”
“蒲坎怎样?”廿澜噌地站了起来。
阿轮和辨瓷几乎惊得掉了下巴,只有訇儿依旧好整以暇,“蒲总管今日也打算单独出猎。”
廿澜眼睛里寒光一闪,噌地一下朝门口蹿去,下一瞬间手已经扶在帐门上。
訇儿快她一步,一把抓住要跑的人,“你去哪里?”
“你明明知道,”廿澜仍旧对他有气,看也不愿意看他。
訇儿点头,“你可知道蒲坎今天要往哪个方向行猎?钧山山系连绵上千里。”
“我一个个角落去找,总会找得到。”廿澜语气坚定。
訇儿看着眼前倔强的小丫头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叹气,“跟我们一起吧,说不定到时候我可以给你些有用的讯息。”
廿澜抬头,目光警惕,“我凭什么相信你是要帮我,而不是阻挠我?”
訇儿一愣,这丫头已经学会怀疑了,果然生死是人世间最磨练人的事啊!“蒲坎活着对我没有好处,死了对我也没有坏处,我要的只是你不可以给我、给东山郡王府招惹麻烦,你能做到么?”
廿澜想了想,点头。
訇儿挑眉,“那还不快去吃饭,不然待会哪有力气?”
四个人四匹马顺着沿柳湖岸边一路东行,暮春将尽,湖光山色美不胜收,阿轮和辨瓷一路上不断地发出惊叹声,欢快地笑闹。
廿澜只是一心赶路,沿柳湖虽美,然而天上地下,北至苍朗,西至朔漠,她见过的美景实在太多,她现在一心想的只是尽快找到蒲坎杀了她,好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翰人的马都是良种,可惜在廿澜眼里仍旧不够快,要不碍着阿轮和辨瓷在场她早就扑扑翅膀飞了起来,何况她骑的这匹马......想起早上挑马时的尴尬,廿澜双腿夹紧马肚,手上扬鞭。
早上,他们四人一起到了马所,被告知好的马匹已经被挑选的差不多了。訇儿和阿伦有自己的马,可仅仅是廿澜和辨瓷的区区两匹马就犯了难。辨瓷骑马技术一般,选来选去花了很久时间,最后选了匹温厚的母马,廿澜就更惨了,她根本选不到马,倒不是她不会骑,而是所有的马根本就不让她靠近,又是扬蹄又是嘶叫,闹得整个马所尘土四起,沸沸腾腾。
最后廿澜强硬地骑上一匹小马驹,小马驹挣扎半天不是对手,终于不再闹,战战兢兢地跑了起来。
阿轮不止一次地嘲笑廿澜,“哪有这么凶悍的女人,连马都怕!东山的脸面啊!”
两个时辰后,远处再也望不到湖水潋滟的明光,訇儿勒住马,回头对众人道“就是这里了。”
阿轮、辨瓷、廿澜三人也在訇儿身后勒住马,放眼四下查看。
“没发现这里有多特别啊。”阿轮说。
“我前几日行猎路过此地,见这里小动物很多,以为你会喜欢,”訇儿笑着回答。
阿轮撅嘴,“阿哥小瞧我,阿轮要猎虎豹。”
“你没找,怎知此处没有虎豹?”訇儿反问。
正说笑,忽然听到辨瓷在不远处大叫,“好美啊!”
阿轮立马打马过去,訇儿和廿澜紧跟其后。
“蒲坎今天真的会来这里?”廿澜问。
“你没找,怎知他不会来?”訇儿给了她与阿轮相同的答案。
廿澜瞪眼,这个人!心中暗想,今日蒲坎要是不来,叫你好看。
“好多杜鹃花啊!”跑在前面的阿轮已经到了辨瓷身边,惊叹地朝他们两人大喊,“阿哥,廿澜,你们快些,这边有很多红杜鹃,简直美呆了!”
廿澜和訇儿不再交谈,一起催动胯下的马。
斜坡下,开得正盛的杜鹃花红得让人睁不开眼,就像一片火海,顺着山岗一路连绵,根本望不到边际。
廿澜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血一般鲜红的花海,怔怔发愣,耳边似有话语久久回荡。
“明日海东青全部出猎,我无事可做,你要是有时间......我想带你上山,沿柳湖东岸的山岗下开了好大一片红杜鹃。”
“廿澜,我不能带你去看杜鹃了......”
“......假如让我甘心死亡的原因中有你,我可不可以请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这样的性子,又哪里会记得住我。”
廿澜不理解人类的思维,也理解不了桑格,她一直不明白桑格宁可死也不让她救他出去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此刻看着眼前的花海,似有什么划过脑海,廿澜努力地想抓住。
到底是什么呢?
“廿澜,”有人叫她,廿澜回神,是辨瓷,他们三人不知何时已经纵马跑出了一小段距离。
“辨瓷不要叫她,叫她看花看到饱好了,待会我们的猎物不分给她。”这是阿轮兴奋的声音,“啊,山鸡!”
廿澜夹紧马腹,催马扬鞭,伴随着呼呼风响,身侧的花海动了起来,像游动的火舌,廿澜又望了一眼,却再也找不到刚才的感觉,她甩甩头,大声说“我的郡主,话可不要说得太早,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