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訇儿所说,这一带小兽很多,几个人各自打马转了一圈,约莫半柱香时间再回到原地就都已经有所收获。
訇儿猎了野鹿,阿轮猎了野兔,就连辨瓷也猎了两只山鸡。
“你那是什么?”阿轮奇怪地看廿澜挂在马侧的猎物,白白的,身子圆圆滚滚的,那是......天鹅?“我倒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猎天鹅,难道也能吃?”
“当然,”廿澜肯定地回答,天鹅的美味又岂是什么都拿来烤的人类所能理解的?
马背上的天鹅似乎在回应廿澜的话一样叫了声,阿轮挫败,“竟然还是活的,你是怎么弄来的?”
“捉的,”廿澜言简意赅。
阿轮嘴角抽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廿澜,见她一身清爽干净干净净的,更加不可思议起来,“这东西应该生活在水里吧,你又不会飞,怎么身上连点水痕也没沾上?”
“好了,”訇儿怕廿澜露馅,赶紧打断阿轮没完没了的疑问,“我们几人分开走吧,这样一群人动作太大,警觉的猎物都被吓跑了。”
“好啊,我往南,”一说到狩猎阿轮便满心雀跃,早把天鹅的问题抛到了脑后。
“我和郡主一起,”时时不离阿轮左右的辨瓷说。
廿澜没说话,她才不管往哪里去,只要能找到蒲坎她哪里都去。
“廿澜,你跟我一个方向吧。”訇儿替她做了选择。
“蒲坎到底去哪里狩猎了?”廿澜第十次问身边那个看似很认真的人。
他们同阿轮、辨瓷分开后就顺着山岗下行,一路向东,直到现在这个位置。
訇儿依旧不理她,兀自查看了四周,示意廿澜和他一起把马栓到树丛背后的隐蔽处,然后找了个阳光充足的地方,缓缓躺倒在一片杜鹃花中间,闭眼睡觉去了。
“喂,我问你好几遍了!”廿澜终于忍不住叫起来,几步走到訇儿身边蹲下,用手摇晃他,她快受不了这个人了。
“这里,”訇儿终于回答了她,眼睛不睁,言简意赅。
“什么?”廿澜一愣,明白他所指后噌地一下站起来,“你唬我!”说完朝自己的马走去,脚重重地踩在地上,震落几朵火红的杜鹃花。
“蒲坎有位夫人想要张红狐狸皮,”訇儿在她身后开口,好整以暇,“而他这次来沿柳湖一直没猎到合适的,昨日有人对他说在沿柳湖东岸湖水尽头处的山岗下看到个山洞,里面住的刚好是红狐狸。”
廿澜停住脚步,疑惑地看向四周,沿柳湖东岸......湖水尽头......山洞,她眨眨眼,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说,蒲坎今日会来这里?”
“你说呢?”訇儿眼睛仍然闭着,看也不看廿澜一眼。
“可是,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廿澜依旧疑惑。
“因为让人对蒲坎说这里有狐狸洞的人,是我。”
廿澜睁大眼,“你......好奸诈。”
訇儿不再理她,仿佛已经睡着。
午时过后,远处渐渐有马蹄声传来。
廿澜趴在杜鹃花丛中看那人一点点接近,果然是蒲坎,不由得佩服地看了眼身边的訇儿,訇儿神情专注,完全没有感应到她的视线。
蒲坎在沿柳湖尽头处勒住马,居高临下地四处查看,似乎在找狐狸洞,过了一会儿策马朝山岗下行来。
“伤口不可以太明显,”訇儿靠近廿澜耳边说。
“为什么?”
“照我说的做。”
廿澜被他压迫性地盯了一眼,乖乖点头。
蒲坎越来越近,眼看着离廿澜和訇儿的藏身地只有百步远,廿澜手上捏诀,就要发力,訇儿用手拉了拉她,示意稍等。
果然,蒲坎勒住马不再继续向前,四处看了一圈后翻身下了马,蹑步走向不远处的洞口。
訇儿对廿澜无声点头,廿澜左手捏诀,一道光线劈了出去,直击蒲坎心脏,蒲坎连一声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倒进了花丛里。
“耶!”廿澜蹦起来,从藏身处跳出,大步朝蒲坎奔过去。
蒲坎趴在花丛中,身上没有一丝血迹,已经断气。
廿澜用脚使劲地踹在他身上,声音激动,“你不是神气么?你不是会打人么?起来啊,你起来再来打啊!”
蒲坎像个破口袋一样任她踢打,一动不动。
訇儿站在离廿澜不远处,抱着手臂无声地看,任她发泄。
“我叫你起来!”廿澜猛地一脚踢在蒲坎身侧,力气太大,蒲坎被震得翻了一个身,正面朝上,只见他脸上、身上沾了许多杜鹃花瓣和花汁,鲜红如血,眼睛却依然睁着,瞪得大大的。
廿澜又继续拳打脚踢了好一阵,气渐渐消了,人也安静下来。
訇儿一直等到她发泄完不再动作,才走上前去,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把蒲坎尸体切割成零散的碎块,并刻意把刀口弄得破碎不堪,就像被什么动物撕咬过。
“你这是干什么?”廿澜见了不由奇怪。
“做成被野兽袭击的样子,他职位不低,宫里一定会寻找,这样就不会引起对任何人的怀疑,也就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訇儿手上动作不停,“你要是不怕,就过来帮忙。”
“哦,”廿澜老老实实地上前帮手,几下便将蒲坎一条腿卸下来扔在一边,抬头见訇儿刚好切开前胸,新鲜的血液涌出来,廿澜吞了吞口水,“内脏怎么处理?”
“内脏麻烦些,野兽喜食内脏,不可以留在尸体旁。”
“我是想问,内脏可不可以给我......”廿澜说。
“你要这个干什么?”
“吃。”
訇儿抬头看她,一双眼瞪得老大,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廿澜是海东青他知道,海东青肉食他也知道,海东青喜食内脏他还是知道,可是在眼前满眼鲜血的情势下,听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说要吃一个死尸的内脏,就算是訇儿也觉得毛骨悚然。
“你不同意就算了,”廿澜扁嘴,搞什么嘛,又不是他的,她只是礼貌地问一问好不好,小气!
訇儿努力拉回自己的思绪,不再幻想眼前这个人抱着心脏满嘴鲜血的模样,“嗯。”
“什么嗯?”
“其实被你......吃了,倒也少了很多麻烦,本来内脏我是打算丢到山北去的。”訇儿别扭地不看廿澜双眼。
“真的?”廿澜大喜过望。
“嗯。”
粗神经的廿澜没有发现,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訇儿都不肯接她递给他的食物,就连说话也刻意保持着距离,或者干脆不看她的脸。
“火太猛了,”訇儿开口,声音中夹杂着哔哔啵啵的篝火声响。
“哦,”廿澜随意应着,火猛不猛和她有关吗?手上动作不停。
“我是叫你不要再添柴了,”正在转动食物的訇儿无奈,转头看向始作俑者。
“哦,”廿澜赶紧把手上的干柴扔到地上。
廿澜干坐了会儿,实在无聊,看了看旁边忙不过来的訇儿,自觉地上前帮忙,伸手想要拿他放在火上的猎物来烤。
“不用,”訇儿赶紧把火上的猎物抓在手上,攥得紧紧的,神色紧绷,“我来就好。”他看到廿澜的手凑到近前就有下午她徒手肢解蒲坎的阴影。
过了一阵。
“给,”訇儿将一只烤好的野雁递给廿澜。
“不用,你吃吧,”廿澜难得客气。
“吃点吧,晚上还要赶回去。”訇儿坚持。
廿澜在他的注视下,伸手欲接,手触到穿野鸭的简易叉子上猛然醒悟过来,又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呐呐道“其实我刚才已经吃饱了。”
訇儿无语,又想起了廿澜生吃蒲坎内脏的样子,腹内翻涌,正要送到嘴边的食物再次放下。
“你怎么也不吃了,”廿澜问。
“忽然不饿了。”饥肠辘辘的某人这样回答说。
“真是奇怪的人,刚才是谁坚持要烧烤猎物来的?”廿澜小声嘀咕。
訇儿清咳一声,“你......为什么要来北翰?”
“哦,不是告诉过你么,”廿澜瘪嘴,“被大胡子胁迫的。”
訇儿点头,“那大胡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胡子啊,”廿澜想了想,做出精简的描述,“枯枯瘦瘦的像只山羊,整天穿一件宽宽大大的白袍子,说话喜欢高深莫测,反正顶讨厌就是了。”廿澜拉起一张脸,装出一脸严肃相,“没事整天板着脸,看上去就像我现在这样,哦,对了,他们是住在沙漠深处的,喜欢吃甜瓜。”
“甜瓜?”
廿澜点头,“他们管那甜瓜叫卡波。”
訇儿恍然大悟道,“我说呢,原来是高昌,有趣。”
“高昌......”廿澜重复,她确实有听大胡子和彼子提过这个名字。
“从蒙城出发一直向西,越过蛮荒之地,穿过茫茫大漠和戈壁险摊,群沙混绕中有一方乐土,就是高昌。”訇儿一边拨动篝火一边说着,语调无波,“高昌王曾使人来我北翰朝拜,波斯人商人往来北翰也要经过高昌,传说那里四季温暖如春,盛产卡波,人们喜欢白服,笃信异教。”
“异教,”廿澜回想自己在高昌所见,还有大胡子彼子等人的行为,确实诡异,此前她从未听阿祖说过人类中竟有法力如此高深的,又想了会儿,忽然笑出声来,“可是他们说,你是他们的持世明使。”
“荒诞,”訇儿嗤笑,他不畏神明,却怎么也想不透这件事情的原委,对神秘的高昌,訇儿的了解也仅限于道听途说,知道在那里有那么个异教,教众行为诡异,在中原和北翰都是禁止传播的。
“你不信?”廿澜奇怪地问。
“不信。”
“我也不想信,可是那个大胡子实在厉害,”廿澜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大胡子就是因为訇儿,那时自己想要杀了他,大胡子似乎是专门来救他的,“也说不定是真的呢,哎,兀予弘,你将来也许真的会很厉害哦。”
“那又怎样?”訇儿挑眉看她。
“不识好歹,”想了想,廿澜不解地发问“一般人被这样说,不是都应该高兴的么?”
“高兴什么?为这些子虚乌有的虚名?”訇儿的嗤笑,“我若有所成就也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我才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若真有神明也是不公正的,否则我父王又怎会......”訇儿忽觉食言,闭口不再说下去。
“你父王怎样?”廿澜的好奇心再次被勾起。
“我父王是个很好的人,”訇儿垂眼,声音低下去,“可是受到了不公正对待。”
“怎样个不公正法?”廿澜再次发挥自己刨根问底的精神。
訇儿半晌没有声音,廿澜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正要扯些别的话,却忽然听到他说“这北翰王位,原应是我父王的。”
“哦,”廿澜十分地不配合,对这样重大的消息没有表现出丝毫雀跃,“所以呢?”
“所以什么?”訇儿不解。
“所以,你是不是想要把属于自家的东西拿回来啊?”廿澜说得理所应当。
訇儿怔怔,“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你试都不试,当然不容易。”廿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折腾一天,困了。
訇儿半晌无言,似乎已经石化。
“跟着你倒也不坏,”沉默了有一会儿,廿澜忽然开口说,“不过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訇儿奇怪,眼前这个人的思维总是和自己对不上。
“将来你做了北翰王,要下令北翰人不可以像现在这样对待我的同族!”廿澜摆出一副谈判的架势,神情郑重。
“呵呵,”訇儿笑,“白廿澜,你这要求也提得太早。”
“你答应我,我就帮你,如何?”廿澜难得认真地坚持着。
訇儿望着她,一直望到眼睛深处,廿澜眼神清澈,天性中的不羁和野性让一双并不十分灵动的眼睛明亮耀眼,訇儿觉得自己就像在注视着一团蓬勃燃烧的火焰,在这样的目光下,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的某些东西也渐渐不安分起来,终于被引燃,烈焰灼人。
“好,”半晌,訇儿收回目光凝神望向远方,郑重道“我兀予弘他日若为北翰王,必将废除北翰人对海东青的役使。”
此话一落,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半天没有交谈。
“也不知,郡主和辨瓷都猎了些什么,”最后,还是耐不住沉默的廿澜胡乱找话说。
訇儿浅笑,“阿轮回来,见到我们两人只猎到这么少的猎物,必要耻笑。”
“不然就不是她了,”廿澜点头,口没遮拦地说“你们两人好奇怪,真的是兄妹么?怎么一点都不相像?”
“阿轮从小与我亲近,我母妃也只有我和她一双儿女,父王离开后,我奉王命来到蒙城,母妃不愿面对那些闲言碎语,只有阿轮坚持要跟着我。”訇儿似乎已经对廿澜的语出惊人已经习以为常,淡淡地沉入自己的回忆,声音中不无愧疚,“阿轮天性好动又喜欢逞强,若留在东山一定会生活得更好,她来这里只是为了陪我。”
“你对她很好,”廿澜羡慕地说。
訇儿笑,“她对我更好,阿轮是我在蒙城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