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晗一夜未眠,起先与对面牢房中的江署对骂甚忙,两人污言秽语极尽污辱之能事。不光是其他人,连浏晗也都惊讶自已竟也有做泼妇的潜质。两人从对方的长相开始一路骂到对方的十八代祖宗,十分的欢畅淋漓,令旁观者大开眼界:原来,男人也可以骂得这么恶毒的。
受两人影响,其他几人也开始互相叫骂开来,李远山当然是帮着浏晗,另外五人却与他合作时间并不长,有肉吃时眉开眼笑挣当心腹,现在大难临头,却个个都表现出一副“上当受骗”的嘴脸,一桩桩一件件地揭他恶行。如果,将这些人全放在一个牢中,只怕等不到天亮就互相掐杀得没有一个活的了。
两张嘴终是敌不过六张嘴,浏、李二人不久就败下阵来,只得闭上嘴蜷缩在墙角里装睡。没有了对手,江署等人骂了一阵也就各自坐在地上休息。
明日公审是十死无生,浏晗闭着双眼却哪里能睡得着啊。自记事起的点点滴滴从脑中掠过,很多本来已经忘记的事情,现在竟记得清清楚楚。
浏晗本名刘寒,出生在一户农奴家中,因为贫寒,之后几年出生的几个孩子都被父母含泪溺死在水桶中。刘寒自小聪明伶俐,而且擅于察颜观色,很讨主人浏家夫妻的欢心,在七岁那年,终于如愿被收作义子,改名浏晗。
浏家只有独女浏云燕,生得活泼可爱,比浏大两岁,平日姐弟相称。哪里知道这个平日斯斯文文的弟弟心中却早对这个姐姐打着恶毒的主意。浏小姐十八岁成亲的前晚,与未婚夫相约半夜在河边柳树下相会。那少年到了时间兴冲冲地赶到时,在月光下看到的是浏云燕赤裸的尸体在河边水中半浮半沉。正在失魂落魄中,恰巧浏晗带着几名家丁出来饮酒,便将他当凶手绑了起来送到官府之中,最终以奸杀罪处斩。
村中人都说那小伙子蠢死了,明天就是大喜之日,到得洞房时想怎样就怎样,为什么急在一时,非要提早这一夜。也有人指责那可怜的死者浏云燕,既然马上就要成婚了,何必还要那么死心眼,早一天献身给他又如何,非要挣个鱼死网破。这下好了,真的是货真价实的鱼死了,网也破了。但有一点,他们都认同的,就是:还好那夜浏晗路过,否则,哪能那么快抓到凶手,真是太巧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巧合,浏晗也从不相信什么巧合,他只相信事在人为。
浏云燕的美色他早已垂涎,平日姐弟相处,心无城府的浏小姐少不得会与这个心目中的弟弟肌肤相触。浏云燕无意,浏晗却是有心之人,心痒难搔,这次终于被他得偿所愿。杀浏云燕更重要的是为了浏家的财产,他看够了农奴父母的痛苦与无奈,所以不愿再过那种日子。有了这财、色二条,浏云燕必死无疑,而她的未婚夫只是替罪之羊而已。
浏晗一生作恶无数,但说令他印象最深和最得意的,当数这件事情。
浏云燕死后,浏家家主伤心之下已不愿打理家产,浏晗就成了顶梁柱。他除了打理家业,学业也很优秀,不久就考取功名,但想要往上爬光有成绩是不够的,更要钱财开道。于是,他又找机会毒死义父义母,将浏家家产连同亲生父母一起变卖成现钱。从此,他步步高升,终于做到了艾城城主。
浏晗升官发财,他的生身父母,那对农奴却早已被他遗忘。或者说,他是故意不想记起他们,他以自已是农怒的儿子为耻。但是,今夜,当死期将近,浏晗却想起了生他的那对农奴。
父亲宽厚的手掌布满厚厚的老茧,每当他做错事时,总是会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脸上,粗糙的手掌总是刮得他小脸生疼生疼。母亲不喜言辞,生活的磨难让她早早的就有了皱纹与白发,对于浏晗她总是很深沉地注视,那目光中也有强忍的悲伤,可能是想起了另几个溺死的骨肉吧。
“起来,都起来用饭。”牢头并不是原先的牢头,为怕有意外,专门调了少帅的亲卫兵来临时担任。这个大兵用刀柄扫过两边牢门的铁栅,发出冰冷而又惊心的金属撞击声。“快点起来用饭,这也许是你们的最后一餐了。”
牢中先是极静,马上就暴发了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唯有江署因为得了白珈的许诺默然不语,眼神中还有一丝丝的得色。
“城主大人,别装睡了,起来用饭。就算不吃,也躲不过这一刀。”大兵见他未动,又上来用脚踢了踢门,鄙夷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虽然,这一生他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什么漂亮女子也都糟蹋过,曾经也是金银堆积如山,在艾城之中掌过生杀大权。可是,为什么现在心中竟是空落落的,那些曾经的风光生活就如同一场美梦,梦醒了,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父亲!母亲!刘寒错了!”浏晗突然站起身来仰首大叫,而后,对那正惊愣中的大兵道:“我要吃饭!”
公审本来定在城主大院中举行,城中百姓早看了公告,纷至沓来。还没有开审,城中已是十室九空,而且,观审之人个个都不空手,准备“欢送”城主大人。
白珈等人都没有想到公审会引来这么多百姓,为了容纳更多人观看,只得将地方移到了刑场,那里更开阔。
少帅留下的五千兵士忙得满头大汗终于维持好了现场秩序,让公审得以进行。
令众人意外的是,那浏晗过了一夜倒显得从容镇定起来,眼眸中有了看破红尘的觉悟。站在一众人犯中,只是拿眼定定地看着白珈,没有恨意也没有色情,反而象是得到了某种安慰。
白珈坐在主审之位上,但却由站立身后的澄来主审。
也不用书稿,澄一一列数众人所犯之事,重点放在莫家商号一案上,将搜得的那本帐簿与台下人犯对峙。心知必死,浏晗也不再狡辩,将所犯罪行一一承认,人犯中的江署更是跳出来作证,将浏晗所犯之事说得极详细,连他曾经一脚踢死过一只刚出生的小猫也抖落出来。其他人也纷纷反水,看他们的涌跃样子,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们才是苦主。
“乡亲们,砸死这些畜牲!”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从人群中呼啸而来,不偏不倚正中浏晗后脑。随着一声闷响,血浆飞出,他庞大沉重的身体轰然倒地。
“大家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啊!”白珈正在疑惑一个普通百姓怎么会有这样的准头与腕力时,又有人叫唤着将手中石头掷向刑台。
有人开了头,人群中就炸开了锅,纷纷将本就准备好的各种物件扔向台上众人。有烂菜叶的、臭鸡蛋的、坏萝卜的等等等等,但真正要命的还是那些石块,从各个方向砸向台上的人,却都准得出奇,而且力道很大。白珈都来不及叫兵士阻止或救助,那些犯人就已被淹没在了石块及烂菜叶之中了。
“罢了,罢了,不是我不想履行承诺,实在是你自食其果。”看着江署露出的一只脚抽搐了几下就没了动静,白珈只得放弃让兵士去挖掘的想法。
“帝君英明!铲除奸佞,还艾城清平!”人群中的莫林高声喊道。
自公审开始,莫林就潜入人群中,此时高喊这一声,很有点事先安排的味道。
白珈心中一动,转头看向澄,澄感受到她的注视,低头向她微笑。
“帝君英明!”马上有多人同声响应。
这几个响应的人,也正是领头砸石头的人。白珈心中疑惑更甚,正待要问,澄却将食指放在唇上,轻嘘一下,并调皮地眨了下左眼。
白珈心中了然,果然是澄一手安排的,从一开始他就准备砸死浏晗等人。虽然,有些不够光明正大,但是白珈并不是花宓篁,她没权力将运往霞美的那些财物再运回来,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在审问浏晗所贪墨的财物去处之前就让他永远闭嘴。人是死在百姓手中的,当然不会想到是帝君有意灭口。白珈不但可以搏得民心,而且,可以避开还钱的难题。
奸佞已除,百姓心中十分欢悦,此时早已忘了女帝之前的恶名,纷纷葡伏在地,高呼:“女帝万岁!女帝万岁!女帝万万岁!!!”
看着跪了一地的百姓,白珈眼中起潮,她站起来,说道:“任用浏晗这样的奸人做一城之主,害苦满城百姓,更令莫家七十多口人含怨而死,害得城中许多人家破人亡,这是我没做好君王。此次来艾城,只是纠正错误,不值那‘英明’二字。”
“吾帝万岁!”众人呼喊再拜,声音响彻云霄。
轻压双掌,示意众人禁声,接着道:“现下各城灾情严重,朝庭会有所措施。此次,所没收的浏晗一党的家产,着莫家莫林购粮分发灾民,其帐单明细张贴城中显要处,务必做到清楚明了。”
莫林从人群中挤上前来,跪地道:“小人领命。”
官府做事向来是暗箱操作的,从没听说过会把帐目向百姓公开。地上所跪百姓听后欢声雷动,再呼万岁。
当然,也有少数一部份人并不尽信,这要等莫林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了。
浏晗一事终于有了个较好的了断,但艾城之事却未完。
浏晗与他的一众党羽此次被连根拔起,艾城的行政机构已是七零八落,但若大的一个艾城不可能没有城主。而且,这个人选还要求很高:一,要了解艾城的情况;二,要有能力安抚所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一些官员;三,要有能力安置抚慰灾民;四,品行要高尚,不可成为第二个浏晗;五,不能挑一个可能会忠于花宓篁的人。
“吕风吕爵爷。”澄与莫林反复商量比较后,向白珈推荐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