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府花园中,一株大槐树下,吕风正躺在一张藤床之上闭目养神。一名仆役侍立一边轻摇罗扇,另一名十来岁的小童为其捏腿。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夏日下午,炎热的天气使蝉儿鸣叫个不停,偶尔刮过的风带着烫人的炽热。这三人却因有槐树巨大的树冠蔽护,却并不觉得有多难受。
如果是平时,爵爷会从中午一直睡到晚饭时分,但仆役知道今天爵爷是不会睡的。因为,他正在等另一名小仆回来,报告公审的情景。说到公审,这名叫阿四的仆役就不得不佩服起自己的主人来,昨天他老人家得知莫家老四可能回城掳走江署之后就断言浏晗命不久矣。那时,阿四还不尽信,想那莫家已被连根拔起,一个漏网之鱼回来又能有何作用?但爵爷必竟是当初红透帝都的人,他的远见炽识哪里是他一个仆役所能比的。这不,半夜里一群陌生的大兵就到处张贴告示,宣布女帝亲临艾城,浏晗等人已被捕,中午公审。城中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今天上早就都成群结队地去城主府集结。比往年的过年节还要高兴、热闹。
阿四虽然因身在爵爷府的关系,并没有受到过浏晗等人的直接迫害,对他们也没有切肤之痛。可是,他们这帮人平日的作为他是看在眼内的,而爵爷近日来对江署的委曲求全也令他感到心酸。所以,浏晗未日来临,他也是十分高兴的。本来,他以为爵爷会带着他们一起去看公审,但是,吕爵爷却只派了小仆阿同。
阿四手中扇子依然机械性地摇着,神识早已飞往城主府了。他却不知,因围观的人太多,公审场地已改在刑场。
那捏腿的小童年少喜热闹,牵挂着公审之事,捏起腿来更是一下重一下轻,全没了往日的水准。但吕风并不吱声,他自己又何偿不是心潮澎湃呢?!本以为莫家老四这只小老鼠会回来咬死浏晗这头巨象,但他心中认定会以刺杀的形式报仇。没想到的是,他竟引了女帝花宓篁这条金龙来,而且,是要正大光明地进行公审,平反怨案。这是十分反常的事情,以自己对花宓篁的了解,她不该对这种事如此执着的。如果说,是颇有美貌的莫梅去求她,她也许还能跟来,可那莫林长相平平无奇,事情就变得诡异起来。而且,前不久,还有消息说帝君亲自出使草原,去会见那凶暴狡诈的狼主哥舒赤鱼,挫败庆国王爷甘怡,与草原达成了盟约。本来还不信,想那纯属谣言,现在如果是女帝亲临艾城,那出使草原也就有可能了。帝都之中到底发生了何事?能令风liu女帝心性大改,诚然象是换了一个人般。
“爵爷~爵爷~”阿同一路跑来,几条汗水将满脸的尘土冲刷出一条条的泥沟来,象是几条蚯蚓趴在上面。但这无法掩盖他脸上的兴奋之色,因为跑得太急,最后几步竟是连滚带爬地到了吕风的脚边。“爵爷~那浏晗等人都死了……”
吕风坐起身来,眯了下眼,心道:浏晗果然是死了。
“喝水,坐下慢慢说。”他将自己的茶碗递给他,捏腿的小童也忙把一只小木椅放在他的屁股后。那阿同也真的渴了累了,就坐在椅上仰头将茶喝尽,衣袖抹了把汗水,挽起了袖子一五一十地把所见所闻讲了一遍。吕风之所以没有让阿四去,也没有叫小童去,独独差了这个阿同,就是因为这个仆人平日里嘴皮子最是利索,此时讲来绘声绘色,让这主仆三人如身临其境一般。
“都说女帝美艳无双,那可真是没有说错啊。”阿同的眼睛闪闪放光,竟睁得比平时大了一圈。“这天底下哪里还能再找出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啊。当我第一眼看她时,觉得天上的太阳都为之一暗,那种美是很耀眼的,她的眼神看向哪里,哪里的人就为之癫狂。爵爷啊,你老人家以前常叫我们多读书,现在我知道你是对的。否则,我也不会这样找不到更美好的词来形容女帝的风彩了。”
吕风是见过花宓篁的,倒还没什么。但阿四和另一个小童却听得心痒难搔,一脸的向往。
“再说说那个传说中的帝君三大面首之一的天下第一琴‘澄’,如果,说帝君象是一轮新日般地耀眼的话,他的光芒就象是月亮,温文柔和,他的气质如此高雅,不要说女人,就是在场的男人也都被他的气度所折服。也就这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我们的帝君啊。只不知另外两个叶枫和于明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和他并驾齐驱。”
吕风点了点头,他在帝都时,就见过澄几次,印象中,那个琴师确实不象叶枫之流,他那双细长的凤目中所流露的正气与睿智,现在想起仍能令他砰然心动。当时,总觉得这样的人沦落到做帝君的面首十分可惜,如今细想想,他如此做定是另有目的。
之后,阿同还讲了些什么他没有细听,脑中总觉得刑场之中,浏晗等人被生生砸死,如此就断了追回赃款的线索,实在是太过可惜了。吕风还在不住地感慨,却不知白珈、澄已带着一队兵士到了吕府门口。
“这就是吕爵爷府了吗?”白珈抬头打量这座府第的外墙与大门,比想象中的规模要小很多,也简朴很多,如果说是爵爷府倒更象是平常富家翁的宅院。整座院子最气派的当数大门上方所挂的黑木金字扁,那“吕爵府”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灿灿生辉。
澄轻笑点头:“吕爵爷向来很低调,否则,也不会急流勇退,在此养老。”
花无百日红,真正的智者,知道什么时候见好就收。吕风知道“退”,当然更知道“隐”。
一名兵士上前敲击铜环。不久,一名十来岁的小童将门开了条缝,伸头往外探看。这一看,吓得他一大跳,目光扫过那群兵士直直地望在白珈脸上,但也就刹那间的事,马上伏地跪拜:“小民拜见吾帝陛下。”
见这小小童儿竟没被身后的兵士吓住,而且如此识礼,白珈对他的主人吕风更多了几分期盼。忙一抬手道:“不必多礼,我是来见你家主人吕爵爷的,麻烦你去通传一声。”
“是,陛下稍候。”小童一路跑着往里去了。
过了会儿,一个七十来岁的瘦削老儿拄着木拐颤颤地行来,看他头发稀薄,眼睑松迟,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好象离死也不远了。
白珈在打量面前的吕风,吕风也在打量白珈。女帝就这样面含微笑地望着他,那目光象是三月的暖阳,温暖但不炽人。人还是那个人,除了长了几岁,显得更成熟外,好象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眼前这个女帝给他的整体感觉又与印象中那个高高坐在金龙宝座上的冷漠少女又不一样。
“吕风不知陛下驾临,迎接来迟,死罪、死罪。”作为臣子当然不能目注帝君太久,他低下眼眉,拄着拐正要下跪,白珈已赶上两步,托住他的双肘。
“吕爵爷年事已高,不必行这虚礼。”白珈温言道。
“是,吕风遵陛下之令。”吕风便站直了身体,避让一旁,白珈踱了进去,吕风与澄跟在其后。按礼数,吕风应当将白珈迎进客堂,可是,白珈却要在园中随处走走,吕风也只得应了。
见四下无人,白珈在一株盆景前站定,回首看着吕风道:“吕爵爷身体安好?”
“老臣很好,只是年纪大了,行动不灵便。谢陛下挂怀。”吕风将腰板又弯下了几分来。
“爵爷的这根木拐很精致,能让我看看吗?”
“当然,当然。”吕风将木拐双手奉上。
白珈接过拐子,一边***着上面的木节,一边拿眼看着吕风,好一阵安静。直看得吕风心中发毛,鼻子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子。心道,这个小女娃子的眼神好犀利,好象要把人看穿了似的。
“吕爵爷即没有抱恙在身,却为何今日突然拄起拐来?”
白珈声音依然轻和,在吕风听来却如刀尖刺耳。他突然想到这根木拐几年前自买下后就没用过,今天突闻女帝驾临,不知她有什么目的,所以拄拐示弱。以前,在帝都中,她就不喜欢自己,难保此次不是来探他虚实的。没想到此举却是画蛇添足,女帝竟然从触摸这木拐表层就知道他是临时用拐,这个女子也太精明了。
“听澄说,吕爵爷虽然年过七十,身体却十分硬朗,昨天还能掺扶醉酒的江署。今天,突然就老朽到要拄拐杖了,想来,这根拐是专为我而拄的。”白珈缓缓道,“我真如此可怕吗?”
吕风连忙葡伏在地,口称该死。
白珈摇了摇头,叹息道:“象那浏晗等该死之人已死了,吕爵爷决不是该死之人。现在帝国多难,外有庆国虎视眈眈,而内则灾情不断,百姓生计难维。而艾城更被浏晗之流祸害得支离破碎,百废待新之时,急需要一名良人做城主主持各事。澄等人力荐吕爵爷,认为以吕爵爷的威望及能力,是不二的人选。可惜,爵爷似乎对我怀有很深的戒意,如此,我们告辞了。”
说着,将木拐交还他手中,带着澄正要离去。
吕风双手握着那根拐,呆呆地出了会儿神,突然转过头问道:“陛下认识老朽否?”
听到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白珈嘴角却有了笑意,转身扬眉道:“现在认识为时不晚。”
吕风将拐子往旁边一扔,站起身来豪情满怀地道:“老朽现在七十二岁,还能活个十年八年。只要陛下不见弃,我愿将剩下的岁月献给陛下和大郅帝国。”
吕风见到白珈行事作风与退隐之前所见的花宓篁完全不同,他这句话看着没头没脑,实则是在询问她是不是女帝本人。如果,是女帝本人,这句话就问得多余,因为,她不可能不认识吕风。而白珈的回答却坦承自己并非花宓篁,这个回答更是在邀请他入伙。而吕风感于她的坦诚,也欣然接受。
一边的澄,本来绷紧的心弦终于为之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