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杏回至甄宅,见里面静悄悄的,封氏等人都在歇晌,因此也便退出,走回房中。佳萼翻身见她回来,便揉着眼睛问:“到底去哪儿顽了?下回倘或再出去,也带上我。”
娇杏也不理她,只问:“佳蕊呢?”佳萼便说:“顽去了吧。”翻身向里又要睡觉。娇杏便道:“整日顽的,也就你,亏你还大两岁呢。”佳萼嘟囔两句,也懒得回嘴,不多时,迷迷糊糊便又睡去。娇杏因走了半日路,也有些累倦,便也上chuang,和衣歇了。
过后醒来,不免又陪封氏,做些针线活计,并说些家常趣话。第一个周嬷嬷,又最爱讲些本地故事,虽有些重复琐碎,众人闲来,也便听此解闷了。
这日正说及城内城外,谁家跟谁家结了亲,谁家儿孙孝顺,谁家女婿又做了大官等话。封氏听着,忽想起昨日宴席上,遇着的那位林奶奶,她虽也素知这城内林家,只是底细详情却不大熟,因此问周嬷嬷道:“往常也只听人说,那城内林家,甚是富贵,祖上赫赫扬扬,亦曾封过列侯的,只是究竟如何,到底也没见识过。”
周嬷嬷便将针线在头上抿一抿,才笑道:“说起他家的富贵来,别说奶奶没见识过,只怕翻出整个姑苏城,也没第二家去。”众丫头媳妇见她说得这般,都不免笑驳道:“嬷嬷敢是老糊涂了不成?凭他如何贵,还能贵过巡抚老爷去?那可是本地父母呢。且再怎样富,只怕也抵不过城内织造府吧。”
此时孙奶妈带着英莲,也在一旁,听至这里,也不由凑趣道:“说起织造府来,我原有个亲戚便在他家做事,说是花银子就跟淌水似的,这还只是日常开销,再有年节婚嫁祭祀等事,更不得了,说银子如土泥也不为过的。”众人听了,都不由又点头叹息。
英莲虽也略知曹翁祖上曾做过苏州织造,后又移任江宁织造,且苏州继任织造李煦,又同曹家颇有渊源,却不知此时此刻,众人口中织造府又是哪家?或者说,究竟是史上人还是书中事?这也是英莲一直心存疑惑的地方。她到底是单纯穿越到小说中了呢?还是连同小说成书的那段真实历史,也一并被额外奉送了?
如果是前者,一如书中所言,朝代年纪无考,那便是架空。若是后者,便免不了康雍乾三朝之事,倘如此,先不说别的,九龙夺嫡的大戏只怕也要赶上,此虽不是她最爱,但一点好奇心却还是有的。为这个,听说穿越文里还专门辟出一条清穿路来,热闹不算,且帅哥也多,令无数拥趸们前仆后继的,不惜使出浑身解数,纷纷与诸帅哥们发生点不得不说的故事,其中尤以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为最。当日看时,她虽对脑后拖根大辫的诸阿哥们究竟能帅到何种程度心存疑惑,但还是不能免俗的,一起随众YY,甚而不亦乐乎。只是架空有架空的好处,历史穿亦有历史穿的弊病,比如束手束脚,不能对真实事件有一丝半点的篡改,否则影响历史进程事小,她上世的父母,还在不在,就在两说。所以权衡之下,她倒宁愿单纯做个书中人了,好歹小说她是熟读的,且大旨谈情,虽也有以士隐一家小荣辱,比照四大家族大盛衰来写的意思,但到底不过一略笔,即或删去,也无妨碍。
如此一想,越发倾向于前者了,却听众人犹一味在那里叹息,说织造府如何如何,英莲不觉着急,心里只想问一句:“那织造,到底姓曹呢?还是姓李?或者随便哪个姓?”奈何无人听见罢了。
半晌又听周嬷嬷笑说:“诸位说得呢,也在理,只是别忘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林家眼下,虽比不得先时,先时却是封了列侯不算,还连袭了三世呢,这样的大贵,在咱们本朝本地,也算独一份了。就是如今的林老爷,虽免了袭,考了科举,却也真真是不得了,当年一考就中了个探花郎呢。”
封氏听说,也忙道:“这个我却是知道的,那是我才嫁来甄家没多久的事。”周嬷嬷便笑说:“正是呢,这样喜事,整个姑苏城内都沸沸扬扬大半年呢。”众人听说,也有记得的,也有不记得的。
英莲听到这里,自然已知这林探花是谁了。一面又想,竟忘了,与那位林姑娘还是同乡,虽说后来林如海去了维扬,林黛玉自小在扬州长大,到底祖籍在这里。也怪不得,日后大观园里,香菱独与黛玉十分亲厚,学诗不算,且时不时又走去坐坐,一方面固然有二人性格烘托比照的艺术效果,一方面却也有暗合两人身世遭际都实堪伤,同属天涯断肠客,既为相逢且相惜,也算曹翁善意为之吧。
一面又听周嬷嬷又道:“这林老爷,听说近来,那官儿越发做大了。”封氏想起崔奶奶所说兰台寺大人等语,也不由点头。周嬷嬷又道:“可惜这样大富大贵之家,谁想,竟也有不如意。”众人便问何事。周嬷嬷便说:“人丁不旺,这还不是大不如意?”众人便说:“听说也有几门的。”周嬷嬷便摇头叹息说:“那不过是堂族远门,究竟亲枝嫡派的兄弟,林老爷却是一个也没有的。”封氏听了,也不由叹道:“这样世家,凭他如何显贵,子嗣一单薄,也就难成气象了。”周嬷嬷便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呢,只是没奶奶说得好听。”又说,“虽这林老爷兄弟上面,帮衬有限,听说后来又娶了位夫人,却是大有来头呢,家世只有比这里更好的。”封氏笑道:“这个我也恍惚听说过,听说那位贾夫人娘家在都中,也十分显贵呢。”周嬷嬷也笑道:“正是呢。只是这位夫人奶奶也有一件不足。”想一想,却又停住不说了。众人不免又七嘴八舌催问她,这样夫贵妻荣,娘家又这般,究竟还有何不足的?
周嬷嬷笑一笑,摊手道:“其实,究竟也不算什么,况且这子嗣的事,也急不得。说不得再过一两年,也就有了。”众人听了,便不好再追问。又见封氏只扭头逗弄英莲,也不由都转了话题,说些别事。
娇杏便又问起林三奶奶,周嬷嬷却一时想不起是哪个来,娇杏便说:“就是崔奶奶的娘家表妹,嫁给林家一位林三爷做奶奶的?”周嬷嬷一面捻线,一面摇头道:“什么林三爷?这我却不知道了。”
旁边段兴家的想一想,不觉问道:“可是城内古董行的林老板?”娇杏便说恍惚是做这个的,又问:“你敢情认识?”段兴家的便笑道:“我哪里去认识,不过是听我们家的提起过,说是有一回跟邹管家去城内办事,打他铺子门前过,听说好气派呢,另外别处还有许多分铺,总共加起来,只怕能占去半条街。”
娇杏便说:“怪道呢,那位林奶奶看起来,又是那般。”周嬷嬷便问:“哪般啊?”娇杏一笑,“拿大呗。”听得众人也都笑了,封氏不由也笑骂一句:“死丫头,偏这会子又精神了,前几日我还打量你梦游呢,幸而醒过来了。”一时众人不免又打趣娇杏几句。
正说话间,又见邹荣家的走来,见过封氏,又逗过英莲,同诸人打过招呼后,便叫段兴家的,出门说话了。周嬷嬷便说:“近来邹荣家的,越发忙的没影了。”孙奶妈笑道:“我昨日还见着她来发月钱银子,又逗了回姐儿才走的。”周嬷嬷便说:“这趟却不知又为了什么?”
一时两人进来,邹荣家的又同封氏说了会儿话,却也无甚大事,过后仍旧忙忙的告辞走了。周嬷嬷便笑问段兴家的:“你两个,倒是越发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了。”段兴家的也笑说:“不过是些琐碎账,没得说出来,扰了大家清静,且奶奶也知道。”周嬷嬷这才没话了。
封氏便又问爷回来不曾?又吩咐佳萼前头去看看,佳萼于是蹬蹬的去了,不多时又回来,说:“跟的人一个都不在,想是没回来。”封氏便说,“一早接了帖子便去了,不想这时候竟还不来,不定有什么事呢。”一时不免又有些忧色。
娇杏便说:“能有什么事?咱们爷,同那位严老爷,又不是没在一起喝过酒,又不是没来往过,他还能难为爷不成?”段兴家的也忙道:“说的就是,不过是赴宴喝酒罢,能有什么事。”
封氏听了,却摇头说:“你们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唉,果然大有大的不如意,小有小的不称心。”
周嬷嬷也便笑说:“果然连林家并奶奶这样的人,都事事不能遂心,像我们这等,越发不能活,且活着,也没意思了。依我说,有吃有住有衣穿,就是福。再大的烦恼,也暂且抛过一边儿吧。”众人也不由附和,说:“正是呢。奶奶也该放宽心,好好乐一乐,外面的事,自有爷应酬。”一时又说些别话。
至晚间,士隐方回,封氏便问此番邀请究竟为着何事?士隐想想,也不好隐瞒的,便索性说了。果然正中封氏所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