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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安监科长

我国西北部某省某市的一中型煤矿。

昨日上至矿长,下到挖煤工人都接到了市矿务局下达的一个颇让人感到意外的通知:新上任的市矿务局安监科科长杨奕明天要来本矿检查安全工作。

这本来算不上一个事儿,这座煤矿至今已有十几年的光景了,自第一车煤从地下运出来算起,应付上级的检查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哪一次不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矿务局的那些官老爷每次光临,那都是多少年来一成不变的“三部曲”:早上到矿上走马观花似的看看,中午到市里的酒店里坐坐,晚上再到高级的娱乐场所走走。——第二天什么事都万事大吉了。

可是这一次却有点儿新花样,那位刚刚上任的科长大人居然要到井下去走走,说什么要“体验一下煤矿工人的实际生活”。工人们纷纷摇头苦笑,无论多少官老爷下井,他们每天还是照样在鬼门关的大门口晃荡,他们都觉得这位科长大人也忒那个啥了;几位煤老板得到消息后,“扑哧”一下全乐了:“这个官场的雏儿,也忒能作秀了,不过这一套也早就过时了嘛!”

可是不管怎么说也是上级领导要下来视察安全工作,心里再怎么嗤之以鼻,这表面上的功夫也要做足。如今风声正紧,在这节骨眼儿上可不能给上级领导捅娄子,所以他们自接到矿务局的通知后,全矿上下就开始了迎接领导视察的准备工作。

这都是轻车熟路、信手拈来的活儿,不到半天的时间,全矿上下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就等着科长大人大驾光临了。

杨奕,毕业于国家重点大学土木工程系,三年前考取了市矿务局公务员;两年后因工作努力、成绩突出被任命为局安监科长一职;——地地道道的八零后科级干部。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照此下去,几年之后就是一个处级领导,真正的前程似锦,步步生莲。

虽然当官儿了,可是杨奕心里明白,他的这个官儿当得可真是有点儿尴尬。不作为,出了事故就是铁定的替罪羊;要想动真格的,那无疑于引火烧身。作为祖国西北部煤炭大省的煤炭大市,全市稍具规模的煤矿就有数十个,全国人民都知道,煤老板们那可都是手眼通天的角儿,这些人真要是看着他不顺眼,只要稍微活动一下就能将他这个小小的科长一撸到底,永世不得翻身,仕途彻底玩完,此话绝非危言耸听。

要想着在这个职位上大刀阔斧的干点儿事情,又谈何容易!话虽如此,可是杨奕早就对这带血的“GDP数字”深恶痛绝了,他早已暗下决心,就算是拼着头上这顶乌纱帽不要,也要为矿井下的工人们尽一些绵薄之力。

杨奕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父亲是中学教师,除此之外,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考上大学,又成了公务员,如今又做了官,如果忘了本,用他爷爷的话说,——那就是对不住他们杨家祖坟上窜出的那股子青烟。

第二天上午九点,杨奕准时到达。看到煤矿大门口“热烈欢迎上级领导莅临视察”和两旁“安全必须第一,生命永远至上”、“宁肯停产三年,绝不冒险一天”的大红条幅,不由得暗自冷笑:“我宁可相信煤是白的,也不会相信你们鼓吹的这些冠冕堂皇的口号!”

杨奕在郭矿长的陪同下查看了井上全部的安全设施、生产设备及刚刚从国外引进的三套立体式掘煤机;紧接着又饶有兴致地听了郭矿长对未来三年发展蓝图的规划报告,场面那是相当的热烈和友好。

杨奕一看差不多了,听这家伙再吹下去,恐怕就要变天了,于是就提出了要到井下去看看工人们。

虽是早有准备,可郭矿长还是故作惊讶地劝阻道:“杨科长,我看就不必了吧!你啊,相信老哥一句话,下面和上面一样,都是铜墙铁壁,绝对出不了事儿!——这样吧,咱们还是去‘永胜魁’坐坐,到时候老弟需要再了解点儿什么,老哥我当面向你做更详细的汇报,你看这样安排,老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杨奕早就听说后这个郭老板手眼通天,在本省的煤炭界纵横驰骋了数十年,人脉极广,早就对官场没了半点的敬畏之情;他心里虽然不快,可是也知道凭着自己尚有的根基,现在是无法与之争锋的,于是脸上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表情,这样的事只要他心里有数就可以了!

“永胜魁”是市里的豪华酒店,杨奕当然知道矿长的意思,于是呵呵一笑,不动声色地说道:“郭矿长言重了!我正是因为相信你才要到井下去走走,否则我怎么敢呢!现在天还早,‘永胜魁’的大师傅们估计正在养精蓄锐,喝茶聊天呢,去的早了,惹得大师傅一生气,那……那饭菜的味道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郭矿长一听杨奕深谙这吃喝之道,又一看杨奕笑的童叟无欺,天真无邪,仔细一想这小子说的还真是无懈可击。他一见杨奕如此坚持,也只好作罢,就派了一个姓刘的副矿长陪同杨奕到井下看看。

郭矿长看着杨奕和刘副矿长稳稳地坐上缆车,就见缆绳启动,缆车缓缓下降。他象征性地朝着井口的方向挥挥手,然后转身回了办公室,点上一支烟,就开始喷云吐雾起来。

这个杨科长是什么心思他很清楚,不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吗,这火一烧完,什么事都没了。井下面的事儿他最清楚,要说问题,那可大了去了;不过对此他早有准备,就刚才那个副矿长临下去之前,他也没忘了叮嘱几句:领着这小子下去,随便找几个宽敞坚固的煤井看看你们就赶紧上来。

井下又潮又冷,有的地方连呼吸都很困难,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儿,又岂是他们这帮官老爷的久留之地,估计到不了一刻钟这个细皮嫩肉的杨科长就得两腿发颤,跳着高的要上来了。

话虽如此,不过郭矿长干煤矿都三十多年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想到这里就拿起桌上的对讲机,打开开关,等那一阵“刺啦刺啦”的噪音过后,才将嘴凑到话筒上喊道:“老刘,差不多了就让杨科长上来,我这儿都准备好了,你们一上来咱们就直奔‘永胜魁’!”

就听见对讲机里传来一阵“啪啪啪啪”的脚步声,估计是老刘为了避开杨奕,跑到方便说话的地方向他汇报了;果不其然,脚步声停下来之后,就听见老刘心急火燎地喊道:“郭矿长,杨科长他……他非要到六号井去看看,这可怎么办,那六号井可是……”

“什么?”郭矿长一听此话“忽”的一下就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混蛋,你是干什么吃的,千万不能让杨科长进六号井……你,你快把那小子给我整上来,赶紧的!”

“我这就去!”下面的老刘估计也慌神了,接下来又是一阵“啪啪”的脚步声。

郭矿长刚想再骂两句,就听见老刘大叫道:“郭矿长,杨科长他……他已经进去了!”

六号井是最近刚刚开始挖掘的新眼儿,没有任何的安全防护设施,工人们在下面纯粹就是玩命,这要是让那个杨奕看到了,可如何是好;虽说他很自信什么事都能用钱去摆平,可能遮掩的还是要尽量的遮掩,否则他这就有了草菅人命的嫌疑,如果这个杨奕再是个二杆子,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停业整顿那是免不了的。

此事决不可大意,郭矿长越想越害怕,刚想再次命令老刘无论想什么办法也要将杨奕弄上来的时候,忽然听到对讲机里有人大喊了一声:“不好,六号井漏水了,啊……大家快跑啊!”

郭矿长头皮一麻,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可是矿务局安监科长正在井下视察的时候发生了漏水事故,这可是天大的祸事;一旦有个闪失,那就是天塌地陷的灭顶之灾,——倾家荡产这样的好事最好想都不要想,锒铛入狱,罚没家产,那才是他应该享受到的待遇啊!

——到时候别说有人罩着了,恐怕连罩着他的人都得跟着一起栽跟头!

“嘟嘟嘟”“嘟嘟嘟”办公室右墙上的地下安全警报器突然叫了起来,并且三盏警示灯全部闪烁了起来!

这是本矿上最高级别的事故等级AAA警报,郭矿长两眼一黑,顿时就瘫倒在了沙发上,因为井下的六号井坑已经发生了最为严重的漏水和塌方事故!

※※※※※※※※※※※※※※※※※※※※※※※※※※※※※※※

三天后,事故的搜救工作结束,包括刚刚上任三天的安监科长杨奕在内的二十一人全部罹难,无一幸免,因此被官方媒体定性为“本市本季度最为重大的恶性安全事故”。

与此同时,此事迅速地登上了各大门户网站的头条,一时间成为公众聚焦,“以身殉职”的杨奕也被大众评价为“最称职的官员”、“最倒霉的科长”……而发生事故的那家煤矿则被推dao了风口浪尖之上,成了众矢之的,一时间口诛笔伐,一浪高过一浪。

这下对于郭矿长来说无异于一场灭顶之灾,他的煤矿被彻底关闭不说,他本人及相关的责任人还被一起追究了刑事责任,检察院已经批准逮捕。

五天之后,杨奕的追悼会在矿务局宾馆隆重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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