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日上三竿,九伯推着木头车从朝阳街转进羊眼胡同,车上两竹筐里装满早上刚刨出来的新鲜竹笋,五岁的小孙子坐在车架上晃悠着小脚丫。
进了胡同再往前推了十几步,在一处暗红漆门外停下,把车子停稳,站直身子,捏起一边袖口,擦了擦额头颈后细细的薄汗。
“铁儿,你下来,我们到了。”伸手扶着小孙子跳下车架。
牵着铁儿往那处门口走去,铁儿一跳一跳地上了台阶,抬头看爷爷“咚咚咚”的把门敲响。
半晌,没人来开门,铁儿抬起细小胳膊,学着爷爷的样子,也“咚咚咚”的敲起门来。
九伯摸摸铁儿的头,慈祥的笑了笑,“铁儿,不用敲了,等下会有人来开的。”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灰色衣裤歪歪斜斜还没穿整齐,手里拎着长长的腰带,另一手捂嘴打着哈欠,披头散发的走了出来。
“哈……,九伯,来了,哈……今日比往常来的早嘛。”一句话的时间,又打了好几个哈欠,一双小绿豆眼半眯着,顶着一张犯困的脸招呼着九伯。
“是啊,今日带小孙子进城里买些东西,想早点回去,这才来的早了些,扰了田爷睡觉,真是我的罪过。”
“今日不醒也醒了,下次别再那么早,把东西搬进来吧。”说完,就直接转头进去了。
九伯用扁担挑起竹筐,一手抓着扁担平衡两个筐,一手继续牵着铁儿走进门去。
门内有座小院子,一侧有几间矮房,另一侧开着圆门,院子里已经看不到田爷的踪影。
九伯一点都不以为意,脚步有条不紊的朝圆门走去。出了圆门,挑最旁边的一条小径,继续往前走。
铁儿第一次来,感到很新鲜,四处观望。
“爷爷,我们前面走过的地方,全都很多人,这里怎么一点声都没有,是不是没人住啊。”
九伯低头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和铁儿解释这里和外面的不同。
“这里的人很多,你看不到人是因为她们晚上睡得晚,现在都还在睡觉,没起床。”
“还在睡觉?可是这时候,娘都干完家里的活,下田去了啊。”铁儿歪着头看向爷爷,对他说的事很不能理解。
“这不一样,等你长大,就会知道了。”铁儿挠挠头,满脸疑惑跟着爷爷身后移动脚步。
小径的尽头,又有一扇圆门,穿过这扇圆门,前面不远就到厨房了。
九伯正穿过圆门。“嗖”一声,一条蓝色身影飞速越过九伯和铁儿,往圆门侧的另一条小径狂奔而去,一下子飞窜出两人的视野之外。
九伯愣了愣,就没再耽搁,继续往厨房那去,铁儿不断扭头往后望,对那个蓝色飞行物充满好奇。
“小龟……小龟……”
九伯和铁儿刚离开,圆门处出现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子,桃红色的春衫,月白色百褶裙,粉色缎面绣花鞋,梳着双平髻,发簪首饰都较简单,唇红齿白,身材纤长,看上去年约二十上下。
现如今,细细长长的秀眉正轻蹙着,伸头四处张望,嘴里嘟囔着,“这小龟,又给我跑哪去了,柳姐看不到人,又该数落我了。”
嘴里嘟囔着,脚步也没停下来,又转往别处,“小龟……”
臭气熏天的茅厕后面墙角处,一团蓝色不明物体卷曲着,类似臀部的东西,正高高翘着,一扭一扭的左右蠕动,慢慢消失在一个大洞口之后。
蓝色物体“呼”吐了口气,脱离洞口,砰地跳了起来,站稳住双脚,再蹲下身子,动手把石块野草重新推回洞口,一下就把洞口完全堵住,掩盖了起来。
一切都弄妥当,拍拍手,抖抖身上的衣服,把尘土都掸掉。
蓝色物体原来是个姑娘,瘦瘦的,身形娇小,头发用绳子简单的扎住,身上没有其他任何饰物。
衣裤都是男式的,头发也和男孩子一般那样扎起来,一眼看上去,还真像个小子。
她皮肤白白嫩嫩,相貌尚算清秀可人,眉眼鼻唇都小小巧巧,玲珑有致,只是有些许招风耳,精灵明亮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是五官中最璀璨的一笔。
这双眼睛还是和十年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眼珠子骨溜溜的转,显得非常的机灵。
这姑娘就是当初自荐让陆妈妈买下的小女孩,一转眼十年过去,她今年已经芳龄十四。
陆妈妈真的让小女孩跟着她姓,还给她取名筱桂,只是后来她认了最老资格的龟公老宁为干爹,平日里,姑娘们都叫老宁为老龟,戏称她小龟崽子,叫着叫着,筱桂就变成了小龟,久了变成习惯,改不过来了,现在几乎人人都叫她小龟。
陆小龟拎起刚刚抛出来的小包袱,一甩背上肩,一蹦一跳而去。
狗尾胡同里,陆小龟大摇大摆走到一处宅子门外,也不上去敲门,直接用脚踹,“咚咚咚”猛踹了几脚,大红漆门随着动作剧烈的抖动着。
“傻东,你这死小子,还不给我滚来开门”
这门还挺结实,几脚下去,踢得生疼,陆小龟放弃踹门,用上狮子吼的功夫,不把门震开,最起码能把人给震出来。
“啪”门内传来一声响,好像什么东西着地时发出的声音,随后“唉哟”一声,这一声不用猜了,肯定是人发出来的。
“傻东,又狗吃屎了,你住在狗尾里,也不用老跟着后面吃屎啊,还不快起来开门。”
这一下,门很快就开了。
一个个头和陆小龟差不多的男孩子站在了门口,他就是陆小龟嘴里喊的傻东——程大东,傻东双手拎着裤腰,裤带挂在肩膀上,长长的拖下来,身上的衣服布满灰尘,脸上也好不到哪去,不只有灰尘,还有红印子,那一下看来摔的不轻。
“你小子这是干嘛,摔跤都能摔掉裤子啊,比我还牛。”
傻东的招牌傻笑挂起,裂开嘴露出满口白牙,习惯性想伸手挠头,可手一放,一边裤子就往下滑,马上又缩手提起裤子。
“我刚刚在上茅房,你一吼我屎都不敢再拉,提了裤子就来开门了。”
“那你不是没擦屁股,你欠揍啊,敢用你的臭气来熏我,快给我滚回去拉屎,拉完东西拿拿,出发了,别给姑奶奶我磨磨蹭蹭,快。”
陆小龟手臂捂着鼻子,给了傻东一脚,踢得他又摔了一跤,傻东不敢喊疼,也不敢耽搁,爬起来提着裤子奔进去。
陆小龟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满脸不耐烦的等着,嘴里骂骂咧咧,“这死小子,连拉个屎都不会挑时辰,早不拉,晚不拉,非等到姑奶奶我上门才拉,早晚把你**堵了,看你还拉不拉得出来。”
傻东果然不敢磨蹭,一刻钟不到,就收拾妥当,出现在陆小龟面前,背上背着一个超大的包袱,手上也挂着另一个不小的包袱,身边还跟着一条大黑狗,流着哈喇子,面目很凶狠的样子。
“黑子,今日又要靠你了,你卖力点,姐姐有好东西赏你哦!”陆小龟看到大黑狗,立马不耐烦的脸就变了表情,露出灿烂的笑容,蹲到狗的身旁,甜甜地说着话,和刚刚简直换了个人,这手变脸功夫实在有够强的。
拉起连着大黑狗项圈的绳子,牵着狗走出胡同,身后的傻东亦步亦趋跟上。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只看到前面一个背着扁扁的小包袱,牵着狗悠哉悠哉,后面一个顶着提着两大包袱,吃力地跟着,根本是天差地别。
陆小龟一丁点帮傻东的想法都没有,傻东对两人的不平等也没有一丝埋怨,正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得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