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莺楼”楼下,陆小龟上下看了看衣物,确定没什么大问题,边走上楼梯,脑中边快速过滤一下等下要说的话,斟酌过字句、说法都不会让陆妈妈产生不悦,这才挂上满脸的悔意,走向议事的偏厅。
走进去看见只有陆妈妈一人端坐在上首的大靠椅上,脸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喜怒,拿着茶杯浅抿着。
乖巧地走到陆妈妈跟前跪下,“娘,孩儿来给您请罪。”
陆妈妈也不叫起,也不搭话,只是自顾自喝了会茶,半晌,才放下茶杯,俯视低头跪在地上陆小龟。
“你让人递上那几个字,是想戴罪立功吗?”
陆小龟微抬起头,眼睛平视,脸上毫无波澜,“孩儿只是想为娘分担。”
“分担?你以为你是谁?”陆妈妈依然用平静的语调吐出这么一句,骂人不带脏的功夫很是了得。
陆小龟对陆妈妈扎心的话一点不介意,反正往后她就会知道本姑娘有几斤几两,“是,娘说得对,我是不够格为娘分担,孩儿只是想尽一份心意,望娘能给个机会。”
“如果我不给呢?”
“那孩儿自会识趣,不用娘说话,自个儿回柴房去,等娘的责罚。”
话到这,两人全沉默下来,各自思量着,谁也不显山露水,一个坐一个跪,都神情淡然,面无表情。
“起吧,有什么话就说。”
陆小龟这才站起身来,稍往旁侧站定,没有示意让她坐,她当然不会不懂规矩。
“只要娘指派一些人手,三日内,我自会让她变得心甘情愿。”
陆妈妈偏头看了看陆小龟,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神情,嘴上仍旧淡淡的,“你凭什么觉得我没有办法呢?”
陆小龟装也要装出一副诚惶诚恐样,忙慌张回话,“娘,孩儿不敢,娘的手段自然高明,想让她点头自是容易的很,不过……”
“不过什么?”陆妈妈有了些许兴趣,想知道陆小龟有什么高论和妙计。
“不过,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我想强扭的姑娘也一定不会甜。”
陆小龟偷偷瞄了一眼陆妈妈,还好,眼中没有出现怒意,也没有打断她的意思,便按计划,继续往下讲。
“娘也常说,姑娘们要真有那份心,才会出息,才能想法迷倒男人,勾住客人,娘,这话孩儿可曾有记错?”
“嗯”
“孩儿就是想着娘的话,才会有了这份心思,想出份力,也好让娘少费些神,多得空闲歇息。”
这话可巧的很,不是陆妈妈没有办法、手段,而是事情多,没什么空,她陆小龟这个小虾米,出点力帮她做些小事,让她能多点时间休息而已,绝对不喧宾夺主,抢占功劳。
陆妈妈站起身来,边走边说道:“那让老宁指几个人给你,事情可要办利索了,不要给楼里带来什么麻烦。”
“孩儿遵命,那边是老庆接头的,这次还要他出面帮手一下,娘,你看?”
“自去老宁那说便是。”
陆小龟恭敬地送陆妈妈回房,她每日这时辰都要寐一会的,陆小龟自然知道这个习惯,扶陆妈妈躺下之后,便告辞了出来。
心情飞扬地走出了“赏莺楼”,低头闻了闻,身上一股柴房的酸腐味,该洗个澡了,身上收拾干净后,就该去收拾收拾人了……
陆小龟脚还没跨进房间,凌情已经冲出来迎她了,见着她便没头没脑的上来抱住,一把哭腔哭调,“小龟,还好你回来了,当初我们三人一起进来,小蝶离开的早,你如果再有什么事,让我怎么办啊。”
“好了,我又没事,不用哭丧,你都不嫌臭吗?让我去洗个澡。”
小蝶都翘辫子两年了,怎么还提她,本来就够背的了,还给我触霉头。
“你怎么净瞎说,什么哭丧,我这不是心里害怕嘛,一见你没事,眼泪就忍不住了。”凌情松开陆小龟,抽出丝帕抹掉眼泪,嘴里嗔怪她口没遮拦,说出这么晦气的字眼。
“好好好,知道你重感情,那可不可以劳你大驾,帮我去拿点水来,让我这个死里逃生的龟可以洗个澡呢?”
“哼,三句不离晦气话,不和你说了,我去厨房看看,帮你拿些来。”凌情瞟了一眼,也就不再理睬她了,自往厨房方向走去。
陆小龟看着眼前一桶清清亮亮的温水,眼中大放光彩,三下五除二便扯下衣裙,跳入桶去。
身上搓下三层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像褪猪皮一般,把脏污、酸臭、霉气彻底褪了个净,全身好似松了经络,连骨头都轻了很多,简直可以说是身轻如燕。
美美地洗了头洗了澡之后,陆小龟换上暗色锦衣,枣色百褶裙,杏红绣花鞋,这是为了明日办事特意选的,穿着稳重点更能镇得住场面。
凌情在旁念叨着哪哪有姐妹来过了,谁谁见着她还在洗澡,便回去了,看来陆小龟住的院子,也不会比嫣雨那院冷清多少,好看热闹的人还是一个都不会少。
心里嘀咕着,没空理那些挑事弄非的女人,身上收拾妥当,飞掉很想和她攀谈的凌情,径直去了厨房,在那随便找了些吃的,填饱大唱空城计的肚子,小嘴一抹,笑嘻嘻地走出后院,往前楼找老宁去了。
到了老宁住处,和他商谈了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落实了指派的人手,有些事情还是要老宁出面,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说话还没有份量,老宁就不同了,楼里的第二把交椅非他莫属,由他出面,自是事半功倍。
当然,一些整人的花花肠子,还得隐瞒下来,就光这点来说,有了老宁这个门面,以后可以让自己脱嫌,就算让人知道,也没人敢敲到老宁头上来。
谈了个把时辰,事情谈得七七八八了,老宁也到时间去大堂操持今晚的事宜,便起身告退了出来。
刚刚在陆妈妈那已经得了她的指示,让陆小龟这几日先不要去楼面,这么做,怕也是为了安抚嫣雨,而且两人现在碰面,搞不好要闹起来,影响生意。
去不去楼面,陆小龟一点不介意,要不是为了能宰些肥羊,她巴不得一辈子不要上楼面最好。
洗了头之后,陆小龟也就没有绑麻花,只用一条红绳松松地扎一下,大片黑发披垂于后背,有几缕不安分的发丝飞到胸前,傍晚的凉风吹动鬓角,刮在脸上,痒痒的,此时的陆小龟心情透亮,舒爽的很。
她几乎没在夜幕低垂之时在后院闲逛过,今日正好有机会,又有这种心情和兴致,不妨到处转转,累了便找处适合赏月的地方坐下。
这时辰,后院的人大多都已经去了前楼,院子里显得特别清静,陆小龟不管是横着走,竖着走,就算是倒立着走,都没有人来理会她,在这卧香居十年,从里没有这么自由过,就好像,这天地完全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一般。
昂着头左晃右荡了一番,觉得有些脚酸了,正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息一会,这时耳畔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似有还无,风中缥缈。
循声而去,在一处竹林外面真切地听到了琴声,是从翠林里传出来的。
虽说学了几年的琴,可至今还只是一个醋瓶底,略懂一点皮毛,离精通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她却能听出来,这琴音是出自谁家之手。
要不要进去唠上两句呢?想想他那晚娘面孔,实在让她提不起一丝兴趣。
算了,还是别处逍遥去吧,别让他破坏了姑奶奶今日的好心情。
看来今日她有些得意忘形了,老天爷看不过去,偏要给她生出点事来,她刚转过背去,琴声便嘎然而止,沉沉的话音传来,“你逃哪去,过来。”
见鬼了,他有通天眼不成,在竹林里都能看到她的身影,莫不是他身怀什么高深武功,她一直没看出来,不然这事没法解释的了。
心里腹诽着,磨磨蹭蹭挪动脚步,走进竹林中。
林中一方大青石上,纯白色的身影盘腿端坐着,头发没有梳髻戴冠,如瀑布一般披泄而下,墨黑的长发丝绸般柔顺,水润光泽,让陆小龟这样的女子之身都自愧不如,真想把他这片头发给扯光,省得这么扎姑奶奶的眼。
衣摆垂挂而下,盖住了他的腿,一把古琴平躺在琴架之上,琴架稳稳放置在大石上,现如今,琴弦已经无人拨弄,弹琴之人正看着陆小龟慢慢走来,眼中蕴含着难辨的情绪。
陆小龟懒懒散散地走来,在离他相隔十步之遥处停下了脚步,眼睫扑闪扑闪地望着他,等着他如老太太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的训话冲她而来。
“你没事吧?”
怎么这么简略,也没有火气,有些反常,陆小龟疑惑得望着他,“我有什么事啊,这点小把戏,还能把我撂趴下不成。”
她吊儿郎当的语气,看来又惹到这位了,脸色一沉,开始念经了,“你就不能少惹事吗?一个大姑娘,老是没个正形,看以后有谁愿意娶你。”
妈的,这就是所谓的彬彬有礼吗?那些女人眼睛全都糊了浆糊吗?他简直就当自己是她老娘一样,整天在她耳边碎碎念,再接下去,就该骂人了。
果不其然,看陆小龟一副不敢苟同的样子,火气一下上来了,“你这女人,死性不改,这辈子别想嫁人了,谁娶了你谁见鬼。”
“苏岸风,你住嘴!”
虽说陆小龟根本还没考虑过嫁人的事,可也不能让人指着鼻子诅咒她,反正嫁猪嫁狗,也不会嫁他!
话不投机半句多,陆小龟原本大好的心情,被他搅和个光,早就说他们两人八字不合了吧,好好的自由之夜就因为遇到他,被活活地糟蹋了。
陆小龟也没傻愣着,直接用背对着他,连个屁都懒得放,径直往竹林外走去,把苏岸风的咆哮当打雷,捂着耳朵晃悠着出了竹林。
这一打岔,陆小龟失了原本的兴致,晃回房间倒头大睡去了,明日还有好戏要开锣,得养足精神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