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一夜未眠，营中伤兵的惨叫和哀嚎折磨着他，一些人显然已经没有了力气再嚎叫了，只是发出呼呼的喘气声，军中随军几个医官，也只能处理受伤轻的，重伤之人，只好统一放在帐篷里，等死。
穿过躺在地上哀嚎的人群，张定突然发觉几个亲军们围着一个伤员，身边还站着几个亲卫，走了近旁，才发觉竟然是北宫垂。
“北宫公子伤的如何？”
张定赶忙挤了进去。拨开众人。
“左手折了，已经让医官包好了，只是眼下还是高烧不退，没有办法。”
在寒冷的冬夜中剧烈的搏杀使得很多士兵都出了大量的汗水，北风一吹之后感冒发烧几乎无可避免，但是搏杀之后的伤者大多是外部有皮外伤，体质下降的很快，冷风一吹，自然也就加重了伤情。
“难道，就没有药吗？”
张定焦急的询问着。
“公子，这个时候上哪里寻药去啊，只能靠着北宫公子自己了。”
一个亲卫回答到。
张定无语，默默的看着还在昏迷中的北宫垂，身上的铁甲早已经被卸下，盖着厚厚的毡子，只是豆大的汗珠还是不停的从额头上滴落下来，整个人也是烧的红红的，感觉十分可怕。
“我来照顾北宫兄弟，你们去歇息吧。”
张定拿起浸了水的麻布，在北宫垂的脸上擦了擦，对众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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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沃布带着传统的族中传统的砍刀，身后几个健壮的族中勇士，跋涉在被血水浸染过的土地上。
“好孩子，你没有给家族丢脸，你的灵魂将永远和祖先在一起。”
一个族内的长者紧紧的握住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男孩的手，喃喃的说。
男孩已经不能说话了，斧子从肩胛骨处劈开，脖子几乎被砍断，止血的麻布无法制止奔涌的鲜血，早已经被染红。
“闭上眼睛，孩子，闭上眼睛，就不痛了。睡吧。”
长者抓着男孩的手，努力的让他闭上眼睛，而日沃布早已经拔出怀中的匕首，蹲下身来。
“早点做，也好让他的灵魂早一点入天。”
“动作快点。”
老者轻声的回应着。
男孩的脖颈处几乎已经无法下刀了，血肉模糊的分不清楚哪里是血管，日沃布的匕首在空中停滞了许久，也无法找到该下手的地方。
“算了，你去帮助别的族人把。”
老者叹了口气，用了扯掉了压在男孩伤口上的麻布，只一会儿的功夫，因为痛苦而不断狰狞的眼睛就放松了下来，最后一缕生命之光在瞳孔中消散。
“你的心，还是不够坚强。”
看着转身离去的日沃布，老者冷冷的说道。
“父亲，都是我带着他们走向死路的！”
日沃布抓紧着匕首的柄，痛苦的回应。
“既然是你带领他们走的这条路，就应该带领他们把这条路走完。”
老者放下了已经永远沉睡的男孩，站起身来。
“我！”
“你做的没错，氐人是我们的仇敌，你这样做是对的。”
“可是父亲，我带着族人们进入死亡之地，却只是拯救了那些凉州的生命，我们族人的性命，在他们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胡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老者当下近身，拉住了日沃布，
“几十年了，我们的族人一代一代的为官家打仗，杀人，不就是为了获得他们的粮食，布匹，好让冬天时候族人们不至于因为缺少食物而冻饿而死吗！如果没有这些粮食，布匹，我们还会死更多的人！”
“可是，父亲！辛大人，辛大人他明明可以让我们的族人少些死伤的，可是，可是他就是不派援军！”
“辛大人有他的考虑，你不许再胡说了！没有辛大人的仁慈，换了另外的官人，我们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灾难呐！”
“父亲！”
“你要是再这样胡说！”
老者转过身去。
“别怪我的刀刃了！”
冷风中，日沃布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感觉是那么的陌生。
随他进入战场的七百多族人，几乎个个带伤，战死了三百多人，重伤的也有一二百人，换做别的时候，这样的伤亡早就会导致全军的崩溃了，但是这次不一样。
日沃布清楚的记得自己在出发前对族人们说了什么。就在下面，那些灯火昏暗的地方，杀机四伏的地方，魔鬼统治的杀戮之地，是他们的死敌，无数次杀戮掠夺他们的白马氐人，是他们无数苦难的制造者，也是他们必须对付的敌手。
辛晏镇定的看着日沃布的喊叫，通晓羌语的他当然知道日沃布在说什么，但是即使是自己贴身的侍卫，是自己值得信赖的人，他也不敢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些临时武装起来的羌人身上，身后一千多匆忙整备好的枹罕军，其实还肩负着督战的重任。
日沃布当然知道这些，他身后的族人们也是明白，后退一步就有可能被这些督战队杀死，那些被他们从混战中救出的凉州军士可以脱离战场，获得自己同伴的保护，而他们，则只能一步一步的走向死亡。
被置于死地的绝望和复仇的渴望，竟然支撑着这些本来山野之中的乡民们坚持到了氐人的退去，当然，也是死伤惨重。
日沃布的手还在颤抖，今晚会有很多族人挨不过去，仅有的药品给了亲卫们，而剩下的羌人则只能自生自灭，这其中，也包括补刀手们。
没死的和没重伤的羌人们，挣扎着把自己的族人拖到火光处，补刀的人干净利落的挑断重伤者的气管，一刀毙命，也减轻着痛苦，补刀手有自己的判断，许多已然没救了的族人还在苦苦挣扎，不希望补刀手的帮助，这种情况下，就会有人按住伤者，再帮助刀手完成一击。
“这难道就是我们族人永远的宿命吗？用命去换命，用这些人的命，去换取族中其他人，不，是全族人的命？”
看着逐渐安静的营地，日沃布知道那是补刀人的功劳，只是这个被血弥漫的夜晚，家乡的那些父老们，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挂念着这里已经灵魂升天的躯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