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烟水寒弄上马车,天色已然大亮,湘纪吩咐车夫送他去找神医连殇,自己则留在了大街上。
就在这时,一队士兵铠叶飒飒地跑了过来,将一张檄文告示贴在了墙上,周围的人群越聚越多,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神色迥异,但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湘纪正欲走过去察看,脑海里忽然一阵眩晕,眼前的人影都变得恍恍惚惚了,她摇了摇头,越看整个世界越是扭曲颠倒,一个支撑不住,倏然倒在当地。
距离湘纪不远处,停驻着一辆黑色马车,看到这一幕,坐在马车辕前的一宫主宇文介,顿时从车上跳将下来,将嘴里叼着的一根茅草吐到一边,朝着湘纪走了过去。
将那个女子抱回自己车上,望了眼对方美好的睡颜,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色心不死、痞贱兮兮的笑容:“本宫主的情花针戳了无数女人,效力到底差了些,这次居然过了三个时辰才发作出来……”
话说回来,这位长相高雅、情趣更高雅的一宫主,刚从太子营帐中受命出来,立即马不停蹄地追寻湘纪的下落,好不容易给他找到,于是又欢天喜地把对方载了回去……谁知,刚刚掀开自己的帐门,赫然发现一个不速之客坐在自己帐里。
“阿忆,”宇文介僵了一僵,随即挤出个笑来招呼道,“你不在宫里陪沧溟那个老女人谈经论道,没事跑到西海来干嘛?”
“奉了女祭之令,特来这边办点事。”王忆坐在桌旁优游自在地喝着茶,用杯盖撇了撇茶末儿,抬眼斜睨着对方道,“顺便来看看你小子死没死在女人手里。”
宇文介一脸淡定道:“成,那你好好看吧,不过我现在可没工夫陪你。”
看到对方肩上不出所料扛着个女人,此情此景王忆早已司空见惯,只是嘴角抽了抽,却没有阻止的意思,淡淡掷下一言道:“你每次出场都一个德性,小心别作孽太多了,哪天指不定就遭报应。”
“你懂什么?”宇文介嗤之以鼻,呵呵笑道:“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王忆摇了摇头,叹一口气,却在抬眼之际无意一扫,冷不防瞥见榻上那个女人的长相,一口茶顿时直呛到了嗓子眼里。
“你你你……你没动这个女人吧?!”王忆惊恐至极,猛地从座位上蹿了起来,顾不得自己正咳得面无人色,冲上前去将宇文介从美人榻边拽了起来,铁青着脸问了一句。
平日里就算有个十万火急的事,这位司马之子也是一副淡定如鸟的样子,这会子突然变得雷霆若崩,宇文介一时还真不适应,他挑了挑眉,禁不住似笑非笑道:“……刚走了个左护法,阿忆你不是也要来跟我抢吧?”
“你知道她是谁吗?!”王忆懒得跟他计较别的,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是激动,激动得都快要哭了。
宇文介摊了摊手,表示他不知道,他无所谓,反正以前身份高贵的女人他也睡了不少,不在乎多这么一个。
“你……你呀你!”王忆指着宇文介的鼻子,气得脸色青紫,说不出话来。
他围着帐中暴走了一圈之后,走到宇文介面前用送葬的目光看了他一刻钟之久,然后才恨铁不成钢地大吼道,“死到临头了你知不知道!——当今雪皇之妹,明熙王妃,更兼太子殿下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随便搬出哪个身份,碾死你一百遍都不为过!!”
***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在这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唐城大营的上上下下,都听到了一宫主发出的这道惨烈哀嚎。
“那现在该怎办?”宇文介捂着自己的胸口瘫坐在座位上,一边苦大仇深地跟王忆问计,几乎说一两句话就要往旁边的白玉痰盂吐三口血。
隔三两分钟,他就要不厌其烦地问身边的侍从:“现在是白天吗?”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这位一宫主不禁痛哭流涕,抚额长叹:“我怎么觉得天已经黑了……”
然后,又是吐血三升。
“你把她抢来,服十香软筋散也就算了,居然还敢用淬了情花毒的银针戳她……”王忆在帐里踱来踱去,眉头都拧得能夹死一排苍蝇了。
就在这时,忽听得内室传来一个女人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娇弱无力,大有勾魂夺魄之嫌。这种声音此刻放在他二人耳中,真好比一道晴天霹雳,接一道晴天霹雳。
“情花毒,”宇文介一边吐血,一边眼神诡异地对王忆道,“……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了。”
王忆黑着一张锅盖似的脸,朝他伸出一只手,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解药。”
宇文介几乎要泪奔,“要有的话我早给她吃了,留着她在我帐里欢叫……把太子招来要我的命吗?”
王忆一听这话,吓得是冷汗涔涔,连忙撒手就要不干:“别怪我没提醒你,明熙王已经落败了,这个女人将来一定是太子的……事到如今,你自己闯的祸,自己好生兜着吧!”
宇文介一听,身量当即萎靡下来,大有自暴自弃之感。
“不过,”他颓丧挣扎了好一阵儿,忽然又抬起头来,眸光幽幽道,“还是有一个法子可以解的——情花之毒,只需与人一夕欢好,自然而然就解了。”
停了一拍,蓦然笑了一笑,意味深沉道:“我虽然愿意为之效劳,可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大白天的动了她,太子还能让我活过今晚上吗?老子纵横西海这么多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老人家一个。”
言罢起身,很快地走进内室,转眼间已经将湘纪用丝被卷着扛了出来。
“你要干嘛?”看到对方要出门,王忆心力交瘁地问了一句。
“办点事。”撂下这句话,宇文介已经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光天化日之下,他肩扛一美穿过三军帐前,只当周围聚焦的目光是浮云,是幻影。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看到对方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哼着轻歌回来了,王忆在一边僵着嘴角、紧张狐疑地问道:“这么轻松……该不是毁尸灭迹了吧?”
“没,”宇文介贱眉一挑,眼底流露出一抹痞兮兮的笑意,“我带她去找解药了。”
“你不是说……”
“是啊,所以我把她直接扔到太子床上了……”
王忆顿感十分虚弱,擦擦冷汗道:“太子没跟你好好聊聊?”
按理说,应该要把这家伙大卸八块才对,平日里行为不检也就算了,这次居然敢在太岁爷上动土,下药下到他的女人头上了。
“哦,”宇文介这狎风弄月的宗师,巫山云雨的泰斗,用一种临池戏水的淡定语气道,“我去的时候他不在,正好给他一个惊喜。”
“……”
***
直到夜色昏阑之际,宁歌尘才回到自己帐里,虽然只是个临时下脚处,他手下那些人却硬是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一点都没有失皇家的气度。
帐内点燃着六角纱灯,淡金色的光线如水般氤氲着,立在墙角的狻猊鼎里,静静地燃烧着龙麝香,轻烟软糯,给人一种如临仙境的感觉。
他一进门,立即有一位紫衣丽人上前为其更衣,另有一位碧衣丽人端盆倒水,还有一位粉装丽人则恭敬地奉茶上盏,布置好果盘珍馐之类,因为按照她们主子的生活习性,这么早是不可能休息的,数不清的奏折等着批阅,看不完的卷宗等着批改。
此三者一名紫晓,一名碧莲,一名霓裳,无不是相貌姣好之辈,所行所止衣袂袅袅,一望即知非凡间俗物。
她们本就是各路大人送给太子的寝侍,姿色自然都是最上乘的,一旦受宠,等于那些大人们手中就多一道筹码了,将来要是荣居hou宫,那更是了不得。
“什么人在里面?”宁歌尘一边换上舒袍缓带,一边随意问了一句。
紫晓一愣,随即盈盈笑道:“殿下,是今儿早上一宫主送来的礼物,盼着殿下回来,这都盼了一整天啦。”
言及此处,她的脸不由得发起烫来,什么礼物她心里自然明白得很,以前的每一天,几乎都不乏这样的例子,只不过她们这位爷,貌似对宫闱乐事表现得兴趣寥寥,不时回绝之余,甚至有烦了发火的时候。
主子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对她们而言,心里真是既高兴又惆怅:高兴的是,眼下就她们几个在主子的眼皮底下晃,难免哪一天就能受到青睐,不至于看到别的女人一步升天;惆怅的是,这位太子殿下到底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毛病呀?怎么好像不近女色?……
这样的揣测一多,忧愁更兼恐慌都浮出来了。好在不久的将来她们就会知道,自己的主子不但没有毛病,反而开始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当然这是后话。
宁歌尘闻言冷哼一声,吩咐自己的近侍道:“通知宇文介,让他把人从哪儿弄来的给我弄回哪儿去,爷现在没那个心情。”
紫晓见状,在心底里哀叹了一声:那位姐们的命可真苦啊,这都在主子床上叫唤一整天了,到头来还是要硬生生给送回去。
不一会儿,派出去的侍从回帐禀报,说宇文大人不肯来,还让他带回来一句话,被问及是什么话,这人却支支吾吾不敢说。
“但说无妨,”宁歌尘坐在案后,一边忙活,一边头也不抬地淡淡道,“宇文介那小子,我知道不会有什么好话,就算大逆不道,也不会把罪算到你的头上。”
那人使劲低着头,往肚子里咽了几口唾沫,壮着胆子结结巴巴道:“一宫主说,绝代佳人……殿下不行……不行的话,就、就把人……给他送过去……他等着。”
听了这话,宁歌尘握笔的手顿时僵了,然后只听见一声轻响,一支镂空的白玉狼毫笔,就这样折损在他们这位太子爷的手里。
许久许久,都不曾听到头顶上传来任何声音,那名侍从知道自己带的不是什么好话,唯恐对方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咔嚓了,偏偏太子那个死变态还不肯给人一个痛快,等于是把死亡的时间无限拖长,让人倍受煎熬。
“那小子……真这么说的?”终于,太子殿下开口了,火星味十分浓重,话语里隐含着若有若无的杀气,顿了一顿,加上了一句,“他还说,他等着?”
等着看他不行?等着看他把人送回去?等着看他身为一个男人的笑柄?
假如这位小哥敢抬头的话,他就可以看到,自己这位主子,彼时的脸色真好比六月天暴雨来临之前,阴云密布得仿佛要把人当场吓死。
“他还说……”
“他还敢说?!……呃,不是说你,你说吧。”宁歌尘扶着自己的额头,努力露出一脸和蔼可亲的笑意。
“一宫主说,主子不必感到为难,这件事他不会声张出去的……”
他还敢威胁?宁歌尘的薄唇危险地抿成一线,几乎要气得发疯了。
“你下去吧。”听到吩咐,这位侍从差点喜极而泣。
“等等。”
侍从一脸悲摧地转过身。
“再给我跑一趟,”宁歌尘恢复了一脸的云淡风轻,“回去告诉宇文介,以后都不用等着了。”
(明熙王的下落很快就要披露,欲知后事如何,静待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