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大事不好啦!”
沧溟刚从宁歌尘那里回来,行至走廊上,劈面碰到一个女侍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路大呼小叫,顿时脸一拉,叱道:“喊什么?死丫头你见鬼了?!”
“就、就是见鬼了啊!”那个小丫头面色铁青,支支吾吾地吐出几个字来,“那、那个女的……她又活了!”
沧溟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到底……到底是没那么容易解脱啊。”女祭面上神色急骤变化,疾步赶了过去。
在一间的琉璃榻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坚冰,本来安放着明熙王妃的尸体,准备即刻运回城去,谁料一个转眼,那个女子居然完好无损地坐了起来,青丝未绾,从苍白绝美的脸颊两侧柔顺地垂落下来,使得她看上去更加添了几分难以启齿的柔弱。
可是沧溟知道,眼前这个人绝不是那种男人的附庸,一旦发作,甚至比一个男人还要心性坚忍,令人生畏。
“湘妃,你醒了?”沧溟一眼看穿对方伤势已经痊愈,内心震撼感慨之余,面上却不露声色,淡淡发问,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刚从鬼门关遛了一圈的人。
“这?这是哪儿?”坐在冰床上,她不禁冷得瑟瑟发抖,环抱双膝,纯洁而迷茫的表情。
“唐城憩园,城主大人的私邸。”沧溟解释之余,面不改色地将掌心轻按到湘纪额上,仿佛只是探了探体温,然而,就在这一瞬,她霍然如遭雷击,彻底怔在原地!
她看到了,血!无尽的血!雪国,神庙前面的偌大广场上,风雪大盛,恍如末日洪荒;
雪皇剑下,承戮剑断,碎裂天巅的巨石方碑凭空立起,一连击杀二十五神煞者;
天衡结界损毁镇魂之碑,无色之碑重新立起,鲜血顺着无形无质的界面,开始无穷无尽地流淌,从那仿佛四面水镜一般的黑暗地方,一步一步蜿蜒下来。
方碑之上,上古咒语散发着倾天暗地的光芒,就此吞噬了整个天地!
就在这个时候,雪皇那个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起来,站起来完成最后一笔,只见他咬破自己的食指,蘸着自己的鲜血,一笔一笔地,坚定不移地写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愿以朕之魂,朕之血,换得她的永生。
“呵……原来如此。”仅仅是一刹那,沧溟女祭就已得知幕后的一切真相,由于饱受震撼而手指颤抖。
这个世间,居然有人懂得以镇魂血誓,将自己的生命耗尽,来换得这个女子的永生。
沧溟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发现她看起来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样子,正处于一个女子生命里最美的年华。
真是祸国殃民啊……从今往后,她的这副模样,将再也不会改变,就此永生永世地沉淀下去,寂寞成流水飞灰。
直到有一天,她开始厌恶自己那副千万年不改的容颜,甚至憎恨。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湘纪不是傻子,沧溟方才的那个小动作,她到底注意到了。
“呃……”女祭略微尴尬地笑道,“没什么,看到了一些对你而言,可能不太好的事情。”
“是什么?”湘纪的语气,已经学会了无怒无喜。
“湘妃,你愿意相信我吗?”沧溟忽然很认真地问道。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埋首低喃,“羽湘纪啊……在这个世上,你还能相信谁呢?”
“还有一个人,值得相信。”沧溟道,“云帝。”
“云帝……”一直神情呆滞的女子,听到这个称谓,忽然慢慢地回过神来,心底陡然划过一道明晃晃的伤痕,睫羽一颤,两行清泪就此流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昏睡的这几日,她噩梦连连,不断梦到七年前中军一役,她从万丈崖前坠下去的那一幕。
就那么纵身一跃,毫不留情地堕向万丈虚空,从此她的生命,再也找不到落脚点。
一辈子,一辈子,似乎都在永无止境地下坠中,血红色的裙裾飘扬,浮云在眼前开阖,而她的心情平静得已经死去。
后来,后来她也时常想起这一幕,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当初究竟是哪来的勇气,敢于为之陪葬。
其实,在堕向地狱的那个过程中,她想要哭喊,想要停留,想要紧紧拉住一个人的手,抑或者彻底了断,然而不能。
命运,终究没能给她那样的机会。
在她的周围,渐渐地连风声都消失了,然后,在一个无比广漠的空间里,她恍惚听到了惊涛拍岸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宏大悲怆,唯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潮水弥漫过来,瞬间将她整个人吞噬。
无数张脸在她的眼前浮现出来,熟悉温暖的,年轻美好的,微笑莞尔的,痛哭流泪的……一一从她脑海里风一般旋转掠过,宛如风过阑干,不曾留下任何浮光掠影,渐渐地,连那一张张面容都变得模糊不堪。
“救我……”不自觉地,她发出了这样的呼唤,终于,一只手在最后关头拉住了她,止住了她下坠的趋势。
冰凉的手,仿佛已经死去。
她落入了那个人的怀抱之中,蓦然抬头,却看不清那个人的脸,浑噩的记忆仿佛被什么巨手割裂了。
可是,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呼啸,给她一种被命定的直觉:是……是他吗?
“凌……你终于来找我了?”带着惊喜的,她忽然伸出手,颤抖的手指抚上对方的脸,“我……我离不开你。”
“要是没有凌在身边,就觉得仿佛无法呼吸呢。”
触摸到的地方仍然是一片冰凉,她不禁惊了一惊,蓦然抬眼,“你……你怎么了?为什么那么冰?”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个久违的、一如既往沉静温柔的声音,带着恍惚料峭的笑意,“我没事。”
果然没错,是他。
潜意识里,她觉得端木凌就是那个唯一能够拯救自己的人,所以此际,疲惫不堪的她,不禁轻阖上了眼睛,任由自己睡着,唯有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淌下,在梦里喃喃:“除了你……这个世上,我已经再无可以相信的人。”
那个人一怔,恍惚间问道:“你真的愿意信我吗?”
“信,”她不假思索地答道,“无论如何,我最信的人就是你。”
“那好,”那个人想了想道,“别恨他……如果你不了解他所做的一切,那就别再恨他。”
她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却陡然回过神来,对方这是在说什么,让她别恨那个人,别恨谁?
“为什么?”她吃惊地抬起眼来,这下子,确实将对方的脸看得一清二楚,还是那样熟悉的容颜,只是出奇苍白,仿佛气泡一样一触即散,她心中大为惊骇,想要问问他怎么了,可是又有另一句话堵在心尖,“他将来绝不是什么好皇帝,一定会害死更多人的。”
“相信我。”他不复再言,身影从她眼前逐渐消散了,任她怎么喊也喊不住。
“湘妃,”湘纪正失神间,耳旁忽然响起沧溟的声音,“请你记住,这个世上,远有许多东西比你的身家性命要重要,麻烦你以后做事的时候,多想想那个后果。”
湘纪抬头望着那名红衣女祭,沉默微赧,一时无言。
女祭微微一叹:“你一向都很勇敢,可惜你选错了路。”顿了顿,“据我所知,冥星照命,你不应该是世人的冥星,而应该是倾天魔一个人的冥星!”
“你说什么?”湘纪听得浑身一震,霍然抬起眼来,直勾勾地望着沧溟女祭,仿佛在思量对方说谎的成分有几分。
“这一点,以后你会明白的。”沧溟似乎不愿多言,垂下了眼睛,淡淡道,“倾天魔作恶多端,控制傀儡,挑起战端,使得雪国长年以来兵连祸结……你真正的仇人,应该是他才对。”
“那是当然。”身为仙乐门女弟子的锐气,在言及正事时,不知不觉又回来了,“倾天那个大魔头,他欠我的血债,总有一天我要一一讨回来!”
“那就好。”沧溟女祭欣慰地笑了,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深明大义,倒也不乏可爱之处,“从今天起,就请肩负起你自己的使命,重新拿起刀剑来吧!这不是你们仙乐门下的一贯准则吗?”
言罢,她将羡月剑从袖中取出,重新归还到湘纪手中,冲对方难得一见地莞尔一笑。
“……”湘纪接过之际,不禁抽了抽嘴角,忽然醒悟过来上了那只老狐狸的套,可是又发作不起来。
“我相信,”沧溟做贼心虚地补充道,“如果云帝在场,他一定也是这么希望的。”
(接下来那一章,且看湘纪跟宁歌尘见面之后有怎样的变故,宁歌尘已平定西海,马上就要班师回朝,君临天下…好啦不剧透了,再次声明,朋友们的支持就是南写作的动力,谢谢大家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