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是久久地沉默,湘纪下了冰床,一时头昏脑胀的,伸手扶住桌椅才避免摔倒,她缓步走向窗前。
“湘妃,”沧溟望着她的背影,心底忽然冒出一个主意,于是道,“你就真的那么狠心,一点都不想去看看他吗?依我看,他可能快不行了……”
“谁?”湘纪漠然望着外界,西海的苍穹格外高远,黄沙弥漫于千丈之上,让人看不透天的颜色,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面对女祭的问话,彼时根本没有回过神来。
“太子呀。”女祭扯起谎来毫不脸红,“你能够重新活过来,就不觉得这其中另有蹊跷吗?起死回生,并非人人都有那样的能力。”
为了宁歌尘,沧溟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
湘纪冷哼一声,“那是他的事。我只知道,从今往后,我跟他之间再无瓜葛。”
“呵……这话说得还真是绝情啊。”女祭一向老奸巨猾,望着对方似笑非笑道,“恐怕就算你想断,命运的枷锁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就拿明熙王手下那些俘虏来说,现如今还在牢里呆着呢,听了湘妃这话,只怕这心里不大好受吧?”
湘纪闻言心下一震,神色陡然苍白下来,恼羞成怒的语气:“你想拿那些人来威胁我?”
“这不是威胁,我只是实事求是罢了。”见对方这么不懂事,女祭的神色也阴了下来,冷冷一笑道,“久闻仙乐门以天下以己任,现在就有这么一桩天大的功德摆在你的面前,只要你肯留在他的身边,时刻提醒他不可妄动杀戮之心,这个天下,或许会少了许多生灵涂炭……湘妃,既然你有这个拯救黎民的能力,那还在婆婆妈妈地犹豫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他要死了吗?”她忽然捕捉到了这一句,带了丝讽刺的笑意。
沧溟愣了愣,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揶揄道:“我以为你不在乎他的生死,原来你到底是听进去这句话了。”
见对方陷入了震惊无言,女祭趁热打铁道:“其实,你不妨放开点,顺着自己的本心去走,别给自己添那么多麻烦。”
“我做不到。”她回答得斩钉截铁,“要我跟一个杀人凶手到一起,我死也做不到!”
“那随你吧。”女祭的神色越发变冷,懒懒道,“愿不愿意,这是你自己的事,我这个外人也不便插手,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千万别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湘纪沉默无言,手指惯性似的摸到自己的左臂,忽然发现空无一物,这才想起那个冰之玉镯遗失已久,不禁微微失落起来。
“娘娘!”就在这时,门外的走廊上,突然响起了一个小丫头极端惊恐的声音,显然是有要事相告,平日里女祭最讨厌这些人不懂规矩,遇着点事一惊一乍的,这一次却不同,她正要借机说事,于是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是不是太子不行了?!”那个小丫头还不及开口,就被女祭一声河东狮吼给彻底镇住了。
“……是、是。”叫怜香的小丫头察言观色,看到女祭一个劲地冲自己使眼色,只得哆哆嗦嗦地圆谎道,“郭太医说了,医药已经失了效力,只等准备国丧之礼了。”
她心里狂汗,这话要是让太子听见,还不把自己大卸八块了。
“尘啊!~”沧溟女祭顿时扑倒在柱子上,拿腔作势地哭起丧来。
那个时候,湘纪就站在她二人的身后,扶框立着方稳住自己的身形,心中的惊骇不可言喻:我还活着,他、他却……她只觉得心里像塞进了一团棉絮般堵得厉害,使得她本就苍白的神色,看上去仿佛已经透明。
此生,她杀过他一次,注定以后再也无法下手了,那一次,她俨然耗尽了自己全部爱与恨的力量。
面对他,她总是无能为力。
“他在哪里?”虽然只是沉默短短一瞬,她却已经在内心挣扎了上千遍不止,这时忽然开口问。
“憩园左转,一里开外的清园。”沧溟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很体贴地补充道,“偌大的园子里,横竖就只有他一人,你应该能找到他的……尸体。”
说到“尸体”两个字,沧溟不禁打了个寒颤,暗道:尘啊,不要怪我恶意埋汰你,我这是为你的终身幸福着想。
这话果然极具效果,湘纪一时悲从中来,在内心深处不断说服着自己,既如此,见一面,那就见一面吧。
总不能跟个死人过不去不是?一念及此,她已经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足以毁灭自己的方向走了开去,而且越走越快。
望着湘纪通往太子所在的方向,沧溟女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看什么看?没见过本宫哭吗?”沧溟大抹虚假的泪水之余,开始找下人的碴。
“没见过。”小丫头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还一眼不眨地望着湘妃离去的背影,痴痴地问了一句,“娘娘,您怎么就知道,那位一定会去呢?”
“你懂什么,”沧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本宫一个过来人,还看不出她那点花花肠子?既割舍不下心头所爱,又不肯拉下脸来原谅对方,今儿要是不这么做,只怕她一辈子都转不过那个弯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事到如今,她实在不想看到,因了这个女子的百般犹疑、万般猜忌,再一次把那个人推到万恶痛苦的深渊死角。
“……过来人?”怜香脑海里一片电光火石,忽然捕捉到这么个字眼,不禁打了个冷颤:身为女祭,不是应该禁绝自己的七情六欲么?
她偷偷抬起眼,狐疑地瞧了沧溟大人一眼,耐不住地又瞧了瞧,瞎琢磨着究竟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让女祭“过来”了?
“喂……收起你的邪念。”沧溟女祭陡然警觉,狂擦冷汗之余,铁青着脸道,“不然,本宫现在就杀你灭口!”
小丫头忙不迭点头称是之余,沧溟忽然又想起一事:“对了,你刚才鬼叫什么,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怜香这才恍悟什么来,“哎哟”一声惊叫道:“娘娘啊,大事不好啦!宫里刚来的消息,说是灵烛女祭遇刺身亡了!……”
“灵烛……”沧溟一听,顿时差点瘫倒在地。
原来,为了迎接太子平定西海,凯旋还朝,不日举行登基大典,灵烛女祭按照惯例,前往东方伏焰山拜祭旗山女神,不料中途被人杀死,凶手已经杳无踪迹。
要知道,灵烛虽然年纪轻轻,却是灵力高强之人,守护力量可谓达世之巅峰,又怎么可能有人深入军中,将其轻而易举地杀死呢?
命运的洪流,再次汹涌起来,所有邪恶的力量,都要通通冒出头来了。
这一刻,沧溟心中,忽然没来由地闪过一个谶言:灵烛灭,纵横起。
她知道,命运的转轮,终于开始以所有人不可遏止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