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隐然,雪国跟金曌的边境线上,却仍旧是阒静一片,维持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羽湘纪等人进了滂沱古城,时值春寒料峭,雨水连绵,习惯了金曌热如火炉、冷似冰窟的巨大反差,一时之间对于雪国的天气习性无法适应,羽湘纪大病了一场,在滂沱古城滞留日久。
她这一病,有三个人也跟着头痛起来了。
头一个就是那滂沱古城的守备大人蒋正南,鉴于羽湘纪身份复杂,却哪一个身份都不容小觑的缘故,蒋正南还是以国礼相迎,像供佛一样将那位公主娘娘请进了自己的守备府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娘娘病了,守备大人高价聘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入住府中,以便随时观察病情。
羽湘纪缠绵病榻,整日昏昏然,冥冥然,不知所终,这第二个头痛的,自然就是宇文介了。试问这个天下还有比他更倒霉的保镖么?不但分文没得赚,一路还得倒贴无数,这银子全部打了水漂也就算了,还要每天对着烟水寒那张加大号的臭冷脸,让一宫主倍感凄凉。
头痛之余,宇文介也好比孙悟空挣脱了紧箍咒,自从湘纪病了之后,横竖没人管得了他,这小子三天两头喝花酒逛赌坊,在外面欠下一屁股债,等着烟水寒去收拾烂摊子……他是欢乐大发了,烟水寒每每收到那一张张来自风月场所的巨额传讯单之际,都会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哎,娘娘这是心疾,心病还需心药医……我等凡夫俗子,只怕是无能为力了哟。”那个城内第一名大夫,再次搬出这样似是而非的话来糊弄人,烟水寒怒了。
“你想干什么?”大夫拼命护着自己的钱袋,面对步步紧逼的烟水寒,紧张得汗如雨下。
“我想干什么,杨大夫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烟水寒一袭肩绣兰蕤的骑士服,束发垂腰,显得英姿飒爽,不过,彼时他的表情可实在谈不上平易近人,“我们娘娘千金之躯,给你治了整整两个月,就连除夕之夜都是在这么个破地方度过的,钱如流水般花了一把又一把,不但病情迟迟未见好转,身体反而越来越虚弱了,现在基本上每天清醒的时候不超过三个时辰……姓杨的,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是不是真要见点血才知道后怕,嗯?”
刷地一声,一柄未出鞘的剑架到了对方脖子上,杨大夫脸色阵青阵白,两条腿不住筛起糠来,哆哆嗦嗦道:“公、公子,你有所不知,不是小的无能,实是娘娘这病,邪得紧呐!”
烟水寒一听,脸色蓦然冰寒至极,冷叱道:“怎么个邪法?今天不把话给老子说清楚,不光是你,连同你的父母妻儿,都要统统送命!”
“是,是。”杨大夫冷汗涔涔道,“据老朽看,娘娘这分明是——邪祟入侵呐!导致阴气过重、玉体受损……”
他的话不及说完,只听“咣啷”一声,烟水寒手中的长剑灵蛇般出鞘,直抵对方咽喉,男子冷笑道:“一开始你说只是小小的伤寒,事到如今,你还想编些鬼话来混弄我!”
“小的岂敢!”杨大夫深知在此性命攸关之际,再是开玩笑不得,扑通跪下了,战战兢兢道,“小的一开始也不敢确诊,可背着那个城中第一的虚名,又不想谦让于他人,否则以后就没脸见人了!只得抱着侥幸心理,万祈娘娘用药之后平安无事,哪知过了这么久丝毫不见起色,这下小的终于敢确定了,娘娘确乃邪气入侵,有人在与之分享同一个生命哪——换句话说,就是鬼附身!……”
言及此处,杨大夫自己都未免打了个冷颤。
烟水寒一震,俊眉顿时蹙了起来:假如对方所言不虚,那么,他口中所谓的“鬼祟”,指的究竟是什么呢?
“鬼附身?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宇文介眠花宿柳一宿未归,此时刚巧走到门口,冷不防听见此说,心里大大吃了一惊。
烟水寒冷冷的眼风扫过来,在宇文介身上稍作停顿,见那家伙穿得风流倜傥,黑底蓝绸长衫,外罩金丝雪纺蚕衣,一把折扇在手,十足的双十年华翩翩佳公子,却又极不协调地一脸倦容,明眼人一望即知,昨晚又不知道堕落在哪条花街柳巷,十足被狐狸精吸干了阳气的猥琐相,顿时冷哼一声,没好气地冷嘲热讽道:“你回来得正好,刚说到湘妃的病情,我们疑心,是你把什么腌臜之气传给了湘妃娘娘,你怎么看?”
“怎么可能?”宇文吓了一跳,“我这么纯洁、这么欢乐……”
话还没说完,烟水寒的剑鞘已经结结实实地叩到了他的脑门上,对方满脸黑线。
“烟水寒!老子忍你很久了!你是不是一定要逼我动手!!……”宇文介抓狂了。
“动手?早该如此……”烟水寒说着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冷冷地掷下一句话,“有种的就跟我出来打,在这儿我担心打搅娘娘的清梦!”
“奉陪到底!”宇文介揉着自己疼痛的额头,嘴上丝毫不退让,却不见行动半步,冷不防捕捉到杵在一旁的杨大夫,那默默噙泪、微微催促的目光……
“看什么看!”宇文锐利的一眼剔过来,“你这个庸医,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一不小心瞥到杨大夫腰际鼓鼓囊囊的钱包,宇文顿时两眼放出亮晶晶的光芒,笑呵呵地凑了过来,伸手去扯……
“杨大夫不要误会,我不过想看看这是不是银子啦!哇啊,还真是银子啊,好多银子哇!是真的吗?来,让我这行家老手给你亲自鉴定一下……”臭不要脸的宇文,丝毫不顾杨大夫铁青的面色,一边鉴定,一边将银子一枚一枚地揽入自己的私囊。
最后的最后,他很强硬地抓过杨大夫的爪子(期间杨大夫有誓死挣扎……),在自己赌输了的巨额欠款上,一丝不苟地签字画了押……
末了,看到杨大夫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宇文干笑三声,还不忘婉言劝慰道:“杨大夫,凡事都要看开点,这钱乃身外之物,没了还可以再赚嘛……”
“钱乃……身外之物……”杨大夫特悲摧地瞅着自己的手,若干红色印泥的痕迹清晰入目,他两眼立时泛着激动的小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