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时断时续地敲打着窗棂,直扰人的清梦,湘纪想要彻底沉睡过去,却又不能,在这样痛苦的潜意识里,她终于幽幽醒转。
“我睡了多久了?”开口之际,声音出奇地喑哑。
“娘娘,您醒了。”一旁负责照看她的小丫头月儿见状,连忙搁下手中的活计跑过来,给她及时垫好靠背,一边眨巴着眼道,“这一觉,您可足足睡了三天两夜呢,可把府里那几位大人给急坏了!”
湘纪伸手抚着自己的额头,感觉到自己没有发烧,可就是脑子里乱得很,似乎有无数奇怪的场景雪片般涌入脑海里,那些场景,明明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越想越深,她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恰在此时,门外通报,杨大夫按惯例给她诊治的来了,月儿眼疾手快,立马将帐幔四周的如云流苏垂下来,于是,通过一根细细的红线,杨大夫开始在外摸着空气看起病来,他那摸样颇有几分算命先生翻白眼看相的范儿。
难得的是,这一天宇文介跟烟水寒都齐刷刷在场。
宇文介还是那副风流倜傥的痞相,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正哼着小曲儿,一边悠闲自在地喝着茶;烟水寒则玉树临风地立在窗前,眼睛望向窗外,对湘妃的病情进展,貌似表现得漠不关心。
“怪哉,怪哉!”红线刚搭上湘妃皓腕,老杨略一思忖,神色骤然一变,不禁多瞄了那位娘娘两眼,尽管有流苏遮蔽,他什么也看不见。
“杨大夫,有什么还请直说吧。”湘纪只觉被闷在帐中,直欲呕吐,抚着胸口一阵气息不定。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是喜脉、喜脉呀!”老杨激动得语声既高亢又颤抖,虽然他心里还打了个小九九,前阵子也不知道是碍于湘妃病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种脉象若有若无,他也不敢妄下断语,如今,千凿万确,他是真敢认了!
——因了这个原因,后世以叙述湘妃平生而混饭吃的某位著名史学家,在民间走访时无意听闻此事,得知滂沱古城这位既贰又傻的杨大夫,看病看了两个月才看出湘妃喜脉来,感到非常震惊,大笔一挥,在随身簿上记下“二月杨”三个字……杨大夫因此名垂千古、遗臭万年。
据说,从那以后,凡是有小孩子念书或做事不认真,上一辈就会搬出傻大夫“二月杨”的故事,以此作为反面教材,来激励小孩子努力上进……这——大概是老杨自己,死也想不到的吧。
“妈的!”被老杨一锤定音的断语所吓,宇文介一口茶尚未入口,当即喷在自己的长袍前摆上,烫得他不顾形象地跳脚骂了起来。
“你说什么!”烟水寒闻言,身形一晃,已经逼了过来,一手拽着杨大夫的衣领,用力之大,衣物骤然变形,几乎要将那个瘦巴巴的人顺势提了起来。
“这……这不是大好事吗?”老杨不懂,他一口气没能缓过来,领口被攥得紧紧地,脸色憋得青紫。
“好事……哈哈。”烟水寒眼底的杀气涌了起来,蓦然抬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帐幔后的湘纪,那样刀锋般雪亮凌厉的目光,似乎要将眼前的障碍物洞穿。良久,帐内之人还是毫无反应,他忽然耐不住地沉声问了一句:“湘妃,是好事吗?……我要听你说,我他妈要亲口听你说!”说到最后一句,他俨然已经忘记了所有尊卑长序,语声愤怒得几近咆哮,眼底的泪光缓缓浸渍。
这一刻的屈辱,犹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直欲逼得他发狂。
“咳咳、”被对方无意识地猛力一攥,杨大夫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窒息之余,猛烈咳嗽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宇文介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枉自感叹之余,却不置一言,只是在一边冷眼看着。
“放开他。”一个声音平静地说着,那个一直深居幕后的女子,居然自顾自撩起帐幔走了出来,望着烟水寒的眼里,神色复杂,“一切罪责,皆由我羽湘纪一力承担。”
他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后退一步,失落无辜的样子,仿佛一个茫然失措的孩子。
“杨大夫,你请先出去吧。”湘妃发了话,杨大夫哪还敢多呆一刻,立即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了。
宇文介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形势,自觉留下也是煞风景,怡然站起身,撂下仿佛事不关己的一句话:“有危险叫我。”随即拽起正目瞪口呆泛痴的月儿,不由分说将对方弄了出去,临行之际还不忘带上门,一副姑息养奸的高姿态。
危险?湘纪不由得微微苦笑。如果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自己都是有危险的话,那么这个天下,只怕是走到哪儿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房间里一片诡异的阒静,唯有他二人僵持着,久久无言。
“你不该,不该……”那几个字,他似乎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掩面喃喃道,“他做得这一切,无非都是为了你啊,可如今……你叫他如何自处?在九泉之下永不瞑目么?”
湘纪一怔,眼睛里美丽的光辉黯了下去,叹息道:“我也是身不由己。”
“呵,呵……身不由己?”双肩微耸,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到自己泪不可抑,“好一个身不由己……我现在庆幸他已经死了,否则,连我都接受不了的事,实在难以想象……”他说不下去了,唯余无尽的痛苦上袭,宛如团团云霭弥漫心尖,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身为一个男人最大的耻辱,莫过于此吧。
然而他更恨的,是自己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她在军中受辱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呢?
他说的这些话,字字如针,直戳人的痛处,湘纪咬紧了下唇,闭了闭眼睛,终究无言以对。
“那么今后,有何打算?”
明白对方是在问这个孩子怎么处理,湘纪心中一震,惊骇地抬起眼来。显然,突遭此变,她还远远没用想到那么深的问题。
“眼下,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言下之意,她并无堕胎的意思。
沉默良久,她似乎醒悟过来,对方作为金靖夕的刎颈之交,如今算得上她的至亲之人,坦言相告,也未尝不可,因而叹一口气,将避子镯的事娓娓道来:“我记得,母后给我的冰玉之镯,原本是用来护体的,谁料后来,不知被哪个歹人在上刻了咒语,成了……一个避子镯。”
言及此处,她的神情不无痛苦,几乎是低喃般继续说下去:“我这一辈子,或许将一直欠着夫君……可无论如何,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实是无辜的,就算我再恨那个人,也不可能对他怎么样,我下不了手。”
“我明白了。”听她说了那么多,他一直很安静,直到这时,才抬首望着对方的泪眼,笃定无疑地吐出一句话,“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我烟水寒活着一日,就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
“即使厌恶,”她微微笑道,“还要继续守护下去吗?”
他浑身一震,忽然发现,那个女子柔弱的表象下,有着一个清冷的灵魂,这样的感觉让他陡然间,再难开口。
就在这时,门外庭前忽然传来大片乱糟糟的声音,无数人在奔走相告,却又听不清在嚷叫些什么。烟水寒心知大事不妙,一个帅气地震剑在手,谁知刚开门,守备大人就一头栽了进来,没头没脸地叫道:“反了反了!那群天杀的暴民,居然杀进守备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