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寒架住守备大人的同时,冷然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了!”
“南番三部这些居心叵测的家伙,我早看出来他们怀有贰心了,不然怎敢在全城戒严之时发动叛乱,你知道他们的口号是什么吗?说我们伟大的雪皇陛下已经死了!自八年前订立的合从盟约已不复存在,他们要自立!自立!这些蠢货!”蒋正南愤愤不平、火冒三丈,说到慷慨激昂处,激动得以额磕墙,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谁说的?”羽湘纪的脸色骤然一变,捕捉到那几个字眼,“雪皇死了,谁说的?!”长久以来,她内心深处一直漂浮着一团不祥的阴影,可却看不着摸不透,直到此时,仿佛被人一语命中某个谶言,一个令她绝望尖叫的声音在心里叫嚣起来了。
“娘娘,”蒋正南难得见她这般火大的颜色,浑身一颤道,“这只是谣言,谣言哪!前阵子臣的侄儿从王都回来,都不曾提及此事,绝对是空穴来风。”
听了他如此说辞,羽湘纪沉默无言,病未痊愈使得她浑身无力,不知为何,眼泪缓缓泛了上来。
金靖夕死的时候,她不是没有伤心绝望,可那种感觉竟远不至于现在,如今……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兆头,她居然有一种被剥皮蚀骨般的巨大痛楚。
记忆如潮,泛着冰冷的光泽,如万顷滔天巨浪狂袭而来,将她灭了顶。那一瞬间,她真的相信有前世今生,生病期间所做的梦,那些陌生荒唐的情景,她懂了,一切的一切都是谁的影子。
雪皇呵……一直以来,都是她生命里最美好、最纯洁的景,影响深刻到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一旦猝失,她明白就再也找不回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暴乱,不可能连正规军的古城卫都镇压不了,雪国的形势,还不到民众围攻守备府的地步……我去看看何人在此作祟,麻烦蒋大人带一下路。”烟水寒轻描淡写地分析着,随手拖起蒋正南就要出门。
蒋正南反抗之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劲儿扒着门框,烟水寒用剑撬都没法撬开一丝半毫,他嘴里嘟囔道:“娘娘千金之躯在此,微臣誓要保护娘娘的安全,这种时候臣就算半步也离开不得,否则就是有辱使命!……”
他心里狂嚎道:你小子要送死千万别拖上我!外面那些暴民见人就杀、一个个都杀红眼了!现在满大街都是死人,给雨水这么一冲,嘿!那血流得跟池子一样!要不是老天开眼下着雨,你以为我这守备府还管用吗?只怕早就化为一摊灰烬了!
“娘娘的安全,还轮不到你来守护。”对方说得冠冕堂皇,烟水寒听了不禁寒了脸,气得够呛之余,可恶的是却又抓不到任何把柄。
就在这时,房子忽然剧烈地震了一震,瓦砾四散,仿佛就要被重物轰塌。好在烟水寒反应极快,及时护住了湘纪,这才避免摔倒,他抬眼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来得并非凡品呢。光是发石弩这一项,就够让人呛得了。”
由于湘纪住的地方离院墙处远,这才只是受到了些许波动,而其他廊房厢院就没那么走运了,沙石劲弩漫天乱飞,毁了的房屋倒塌一片又一片,时不时伴随着遇难之人的惨叫哀嚎,那情景触目惊心。
“我去,”湘纪瞅了那位恬不知耻的守备大人一眼,冷冷道,“杀我民众,虐我城池……实乃罪大恶极!我倒想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别闹,”烟水寒一把拦住湘纪,剑眉冷蹙道,“你去做甚?一尸两命吗?”顿了顿,“老实呆在这里,其余交给我。”回头冷着脸交代蒋正南,“看好娘娘,万一有何不测,我切了你的脑袋!”言罢身形一晃,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蒋正南自然誓死拖住了湘纪,这位守备大人的字典里,只要不经风历险、小命无忧那就是好的。
***
一件值得宇文介提神的事发生了,他正闲得长虱的时候,雪国与金曌交壤地带——滂沱古城,在这个细雨蒙蒙的清晨发生了大变乱。
晨雾夹杂着冷峭的雨水,使得外界出奇地寒冷,城内街上,到处都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暴民,红色批幅、黄色布条扔得到处都是,尽管古城卫早早出动,决心以暴制暴,但这一次,事情已经不是打残几个暴民就能解决得了的。
大街小巷里,房子轰塌声,粗暴地撞门声,老人、孩子、妇女放声大哭,男人愤怒的吼声、武器交锋的咆哮声、伴随着惨叫远远传开在雨幕中,令人毛骨悚然。
“果然不出所料,南番三部早已沦为了鬼渊盟的傀儡,只是如今他们这般胡作非为,究竟想干嘛呢?”细雨如丝,街两侧屋棱瓦檐之上,两个身影正如风疾行,一路奔向邻镇辜凉。
“辜凉镇作为滂沱城的军事重地,精兵在握,城墙坚固,堡垒无数,若要拿下这座城,必为攻击的第一要塞。”宇文介之前草草地瞄了一眼滂沱地图,便已对目前局势了如指掌,“依我看,他们故作声势去攻击守备府,无疑就是在转移注意力……重兵,必在辜凉!”
“跟我想的一样,”烟水寒淡然一扫,看对方的目光里,不禁带着几分敬佩,嘴上却仍是不饶人道,“听说你不光睡女人有能耐,打仗也挺拿手的,如今你我单枪匹马,自然不可能将所有暴民杀光——再说那些人里面,并不全是鬼渊盟的人马,确有不少是被鼓动起来的愚民,罪不至死,依你看,我们俩该从何下手呢?”
“擒贼先擒王,到了那里再随机应变吧。”宇文头一次没跟他在“睡女人”这个话题上多加计较。
在这个流血夜里,为了给民众造成恐慌,鬼渊盟下的鬼马金刀,大批大批混杂在暴民群中,对滂沱古城的无辜民众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尸首堆积如山;而在其他地带,南番三部早已受控于鬼渊盟,沿途夺取了五座关隘重镇,反叛势力如星星之火,在各大州各大城迅猛地燃了起来。
***
辜凉镇也已经是一片人仰马翻,镇守此地的军士们,在守备大人的庸碌管理下,平日里都懒懒散散有渎职的嫌疑,这一日自然也不例外
当那些勇士们还在贪恋被窝里的温暖时,暴民的箭矢已经射到了屁股上,勇士们鬼哭狼嚎地提着裤子跑出来,得知昨晚负责守城的士兵,由于嫖妓过度而精神萎靡,这一晃神,大批全副武装的铁甲战士已经逼到了城墙下,前面驱赶着成千上万的普通老百姓,勇士们揉揉眼睛仔细一瞅——
这个:哟,这不是我亲爹吗?那个:啊!我娘也来了!更有甚者:操,我媳妇还挺着个大肚子呢,怎么也给人弄出来了?
于是,在暴民里面的正规军(很大程度是鬼马金刀)的鞭策下,城下的开始鬼哭狼嚎,呼儿唤女,愁云惨雾;城上的也不甘示弱,三大姑六大婆都给认了个遍,哭爹喊娘涕泗长流,一场看似严肃的临阵对敌,居然变成了既滑稽又悲哀的认亲大会。
城下的喊话:“打开城门!要不然你们的爹、你们的娘、你们的娇媳妇,可就统统没了!”
看着底下那些活生生的靶子,所有人悚然动容,士兵望着长官,长官望着远处的天空,久久无言,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随着长官的一声令下,城门“吱呀”一声开了。暴军乐不可支,像往常一样,他们用马蹄将民众粗暴地驱赶开,丝毫不忌期间踩死踩伤了多少人,如长龙般大肆开了进去。
一座城镇,眼看就要这样被占领得不费吹灰之力,然而,这一次他们失算了。
大批大批的暴军涌进辜凉,当这些人的身后只剩下步兵的时候,重型闸门忽然“嘎”地一声钝响,又重新关上了,将暴君的队伍拦腰斩断,使其首尾不相接。
与此同时,从街道两旁蜂拥而出的辜凉士兵,早已列弓排弩,一声令下,重矢齐发,许多暴军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被穿得像个刺猬一样倒在箭阵中。
怎么回事?这些人死也不懂。为了今天的攻城,他们昨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先是灌迷魂汤,使得守城军士没法正常战斗;其次是打俘虏,以此相胁,这一步不行的话,甚至还有里应外合跟强行攻取这两招……好端端的,怎么变成了关门打狗了?
这些不学无术的辜凉莽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机深沉了,再说了,他们的兵力虽然也不容小觑,貌似还没有反抗的能力吧?
生命的流逝使得他们没法再多想了,一轮又一轮的箭阵如雨,使得这一支多达数千人的暴戾骑兵,被彻底围追堵截在街道上。更加可恶的是,射箭的人仿佛无处不在,却又神出鬼没,仿佛有一只眼睛在暗处指挥,令骑兵们在死神的魔爪下,根本无法动弹半步。
暴军中亦不乏百步穿杨者,虽处逆势,气焰却仍旧很嚣张,屡屡激射,辜凉兵亦死伤不少。
夕阳西下的城楼,在血色暗影的折射下,显得特别深阔瑰美。
城墙一角,大幅的红色背景,雪国史上难得一见的痴情皇帝遥伊,曾为其爱妃建筑的红楼,此刻成了辜凉镇临时指挥官的最佳掩体。
话说回来,那名指挥官也是红衣红甲,红披风,手里还举着个红旗帜。。。。
——后来经某烟反映,他长这么大,就没穿这么红过。红也就算了,味更难闻,这孩子的人生,在身心煎熬中得到了一次历练,心里一边翻江倒海,一边还是翻江倒海。
按事先的约定,某烟站在制高点上,不断以军旗为号,将敌情源源不断地报告给城楼上的宇文介,再经由那个行军打仗的鬼马天才,导演了一场又一场阴谋巷战。
“他们的指挥官在那里!可恶的魔鬼!”气势汹涌的敌战之中,忽然有人爆发出尖锐的喊声。
盟军中队长是一名沙场老将,闻言猛地抬头,犀利的目光顿时洞穿了高楼上那个年轻人的把戏。他桀笑一声,迅速拈弓搭箭,无坚不摧的雕翎铁箭,带着破风激射而去!
“噗”地一声,这致命一箭,眼看直命烟水寒的准星,却又忽然遭到另一股力量的截击,在半空如折断的芦苇般掉落下来。
饶是烟水寒再怎么镇定,遭遇此劫还是出了一身冷汗,惊魂甫定之际,这才发现,原来是凌空飞来的另一支箭,不止错开了第一箭的方向,而且以更加强势的力量将其彻底毁了!
他抬头一看,只见湘纪正凌风站在城墙之上,白色的裙裾如流霜飘坠在脚下,手中一副银色劲弩,犹自那个拈弓搭弦的动作,看着他的眼睛里,方才千钧一发之际的紧张跟恐惧不见了,她朝男子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