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碧的海水映着一轮旭日,仿佛几种鲜明的颜料混在了一起,天海相接处纹丝无缝,光的锋影宛如出鞘利剑,从白茫茫的浓雾背后缓缓溢出来,笼罩着整片微海之界。
一艘巨大的商船缓缓行驶在万顷波涛上,血红色的旗帜迎风飘扬,旗上一株盛开的白莲栩栩如生,凡在这地界走的人,一望即知这是祈国白氏家族的家徽。白家长年奔走于海上商界,是微海首屈一指的豪门望族,然而最富盛名的,却不是行商经略,而是剑士。
一代比一代辉煌的剑士,辉耀着整个白族家族史。
“遥,很快就要过了‘穷途’了,这一趟,但愿老天保佑平安无事。”厚厚的甲板上一片朦胧,忽然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说话的是个粉装少女,衣袂上各式纹腾繁复美丽,看上去年纪很轻,但不知为何,清丽的小脸上笼罩着淡淡的哀愁。
这一段路因长年有海盗出没,最为凶险,在商界鼎鼎有名,有“穷途”之称,身携重宝,不免更为小心谨慎,日夜明岗暗哨不断,好在行驶了七天七夜之久,总算相安无事,眼看就要到了长安岛,一行人似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祈然,你还是如此天真。”一声轻笑传来,低柔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揶揄跟自信,“光靠老天是没用的,用我手中的剑就够了。”
走过来的是一个身姿挺拔、略显瘦削的白衣少年,论长相丝毫不逊色于前者,只是他的眉宇间不是女性的柔美,而是如同他腰间佩饰的无鞘长剑,每一个眼神都显得清醒锋锐。
那把剑细长柔软,如同银白色的丝绦,随着他的动作迎风飘扬,煞是好看;然而稍有经验的人就会知道,那把剑,绝不止看上去养眼那么简单。
“有我祈国第一剑士在身边,本宫……我当然不会怕。”叫祈然的少女见到来人,顿时笑靥如花,无比利索地蹭了过去,直接靠在他肩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虽然那少年看上去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第一剑士么?”就在这时,甲板上忽然传来另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仿佛穿透重重浓雾,一点一点透析过来,显得格外清晰。
“谁?!”祈然吓了一大跳,攥着白衣少年的手抓得更紧了,而那个叫遥的白衣少年心下更是吃惊,与之对视一眼,两人已经是心照不宣。自他出道以来,还没有人能如此毫无声息地靠近他五步之内,只怕稍近百步,已被毫不留情地格杀。
更不用说,在这艘船上,到处都是明岗暗哨,机关重重,而他们所在的甲板上,更是加了特别防护的,就算有一只蚊子飞进来,只怕也会被暗箭穿成靶子。
“阁下轻功绝世,何不现出真身?”尽管白衣少年努力做到面不改色,可是眼底却慢慢凝聚起了可怕的杀意,顺手将祈然拉到身后之际,另一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摆开了近身格杀的有利姿势。
“白家第十七代继承人,白遥是么?”晨雾水一般氤氲过来,只能依稀看到不远处的围栏处,凌风静伫着一袭墨色风袍的男子,宽肩窄腰的身材,风帽下的容颜若隐若现,发丝在风中飘扬开来,居然是与雾融为一体的雪白色。
“知道就好,”白遥冷哼一声,“阁下可知,你今方所处位置,乃是我白氏最精剑阵之中心地带,就不怕有来无回么?”
话未落音,“叮——”地一声锐响,光剑闪电般上袭,直取男子肩颈命门,随着他这一招出手,周围的雾气居然自动流散,化作了无数细剑席卷而来。
与此同时,船舱之内,无数箭矢齐刷刷对准了那名男子,只等一声令下,就要万箭齐发。
“呵……果然有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名男子却毫不在乎地轻蔑一笑,行云流水般避了开来。在外人看来,仿佛是白遥的剑术不准似的,左挑右刺,竟然占不到任何便宜,每刺一剑下去,都仿佛陷进一个漩涡里,要想拔出来都难,眼前却又空无一物。
“你……究竟是什么人?”巨大的恐惧上袭,使得白遥内心遭遇剧烈的冲击,脸色突兀地苍白下来。
“啊!”商船行驶至波涛最汹涌处,冷不防一个滔天巨浪袭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祈然不禁吓得失声大叫。
最后一剑止在半空,剑尖银芒一星一点地散落下来,清音一顿,男子快如鬼魅般度过他手中的剑,手腕流转,一剑劈空,哗地一声巨响,轰鸣的白色巨浪居然从正中劈裂开来!
一切恢复如常,男子回身将剑交付到白遥手里,略微玩味地望着这个不服输的少年,淡淡一笑:“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尚且及不上你,真乃世间少见的可造之材。”
自己之前明明输得那么惨,气尚未平,现在又被对方这么一赞,白遥真是恨不得想打个地洞钻进去。
“输了就是输了,用不着你假惺惺。”少年咬着失去血色的下唇,眼神恨恨的,却又说不出多余的话来。方才那一场小试牛刀,白遥深深地感到,对方的力量简直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明明没有用任何武器回击,却又仿佛无处不在,使得一向自负的他,在这个人面前,居然毫无还手之力。
“你要是把那些躲在暗处的师兄弟们都给叫出来,再摆个七星阵什么的,我不敢保证自己毫发无伤。”男子谦逊地笑笑。
白遥跟祈然对视一眼,不知此人是敌是友,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了这艘船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一时之间,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商船继续破浪前行,一个又一个巨浪凭空掠起,却又在靠近他的那一刹那,乖觉地散落成星光如雨,落在他周身一侧。
“能顺风带我一程么,我在前面长安岛就下。”仿佛感觉到对方的猜疑,那个人忽然掸了掸风袍,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接下来的路似乎不很太平,也许我留下来会有些帮助的。”
“可以。”白遥想要多说什么,被祈然拉下了,少女表现出了不符年龄的老成世故,朝男子笑盈盈道,“来者是客,非常感激阁下的加盟。行了这么久的路,想必阁下非常疲累,不如用膳之后,回房好好休息一下吧。”她拍了拍手,周围立即有人和盘托盏而出,山珍海味不一而足。
“不用了。”男子挥挥手,自顾自走到一边,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
旭日厚积薄发,红色的光芒洇染了整个天壁,他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天,伸手接住冰凉雨滴的刹那,狭长好看的眼底忽然闪过一片阴翳,深邃的眼神仿佛一直望到天尽头,低声喃喃,“五年了,有五年了吧……龙神渊的血色曼陀罗花,从来不谢的,我都记不清它究竟开了几度……也许该回去问问龙神,虽然那条蠢龙连自己多少岁也记不清。”
随着他的话音,深沉的黑暗海底,仿佛真的从海潮深处传来龙愤怒咆哮的声音,带着海啸般的颤音,久久不绝。
然而,除了他自己,别人是听不见的。
凝神静听片刻,男子薄而秀气的唇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弧度,微微失神:“微海之界呆久了,就跟那家伙一样,有些昏头昏脑的味道了……也不知道,她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