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之国,真正的统治者不是世俗君主,而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鬼渊盟主,与其说这是一个国家,倒不如说这是一个教派,只是这个教派不同以往,他们有着自己统一的规划,建立了世所瞩目的巍峨城堡,创立了一种与神挂钩的独立文化,有着为数众多的虔诚教徒,几乎举国皆兵。
金曌大军来袭的消息传遍焚山之国的每一处角落,大街小巷,人们对面相逢之际,眼里不禁多了几分忧色,只是这重忧虑在鬼盟派驻的一位圣女的激情演说下,很快化无踪影,这般教徒承接了神的谕示,谕示表明,鬼渊盟是永不会败的。
广场上是人山人海,众皆祷告上苍之后,宣誓向盟主效忠到底,那震撼人心的呼声直上九霄,令闻者无不心神俱凛。
鬼渊盟真正的实力不在神出鬼没的各路杀手,而在于毒害人心,且毒根深种,使得这班愚民对神魔一类满是盲目崇拜,造就了这些年来鬼渊盟的实力愈发壮大,几乎到了无法铲除的地步。
血色的城墙之上,一个白影迎风伫立,眼眸静静地遥望着天际,与青洛一模一样的脸上,现出一丝洞察世事的嘲讽笑意:十里之遥便是硝烟滚滚,而偌大的神庙广场之上,他的子民群聚在此,预备誓死抵抗大军来袭,这些人都是愿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之人,可是为什么在他看来,这一切偏偏都是那么地可笑呢?
这时,盟中一名红衣女祭走过来道:“盟主,金曌大军已兵临城下,敌方主帅发话,若我盟不在三日之内束手就擒,交出城池至宝,就要大举进攻,强取豪夺了。”
“赤峦,你怕了吗?”这个被称之为魔,活了成千上万年的男人,声音竟是出奇年轻,而且不是一般的好听。
赤峦作为他最忠心耿耿的教徒,兼任盟中使者的重任,随之辗转于五大荒六大陆,在刀光剑影中纵横几十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以往在她心里,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敌手,她也从来没有怕过,因为知道,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总有这个人撑腰,盟主其人,那就是一座飞鸟难上的万壁绝仞,然而此刻,她忽然产生了一种极端不祥的预感,似乎此番真是倾国之祸到来了,民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道是彻帝亲自出马的战役,这次焚山之国势必大厦将倾,鬼渊盟也当土崩瓦解,不少人甚至私下里暗自庆幸,这个邪恶组织终于要完了。
“盟主,”念及此处,赤峦不由神色忧虑道,“虽说有生死棋局作为天然屏障,阻挡这群狼子野心之人踏入神祭之塔,以免破坏整个大陆的格局,又有归墟之兵驻于四野,当保城池无虞,只是,属下担心变故丛生,光凭我等使者,以及那群乌合之众的教徒,只恐无力抵挡彻帝大军,要不……您老还是暂避一避吧?”
倾天的眼眸衬着被撕扯的夜色越来越冷,华袖抬起,指着暗夜中模糊的城池轮廓,声音渐渐阴沉下来:“这些,都是他当初欠我的。这一世他为青洛,我占了他的躯体,却仍旧无法令其魂飞魄散,我看他能耐几何?”
忽然间,身体里又好像有另一个人苏醒了,他眼底的神色变幻莫测,仿佛经过了一场激烈的争夺,他甚至痛得倒退了一步,扶住城墙方定住自己的身形,猛然抬头,就连声音都变成了另一个男人的:“倾天老贼,谁欠你了?不要在女人面前说我坏话,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之后便是两个声音开始了一如既往的争吵,而且越吵越烈,吵到后来实在谈不拢了,于是照样毫无风度地大打出手,上演了一场左右手互相搏击的好戏。赤峦最初看到如此诡异的场景之时,非但没有觉得荒诞好笑,反而差点没把自个儿吓得魂飞魄散。
因为从一具身体里,同时发出两个迥然不同的声音,一个满腔正义,一个邪恶阴沉,而且动手之时,并非一般的小打小闹,而是定然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每每闹到倾天的这具身体千疮百孔,再也承受不住两股力量的悍然倾轧,差点崩塌损毁为止。
倾天猛然自击左肩一掌,咔嚓一声骨头折了,他嘴里吐出血来,左眼神色痛苦已极,却是哈哈大笑道:“钧临,你的力量自打上古被封印在神祭塔内,现在看来还是我略胜一筹!”道完这句,便又恢复了正常的那个鬼渊盟主,冷漠戒备,谁也休想近得了他的身,只是在空气中那么晃了一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赤峦犹自处于目瞪口呆中,方才那一幕幕若是外人看来还不笑掉了大牙,人人皆道鬼渊盟主是个疯子,他也的确是个疯子,然而只有赤峦知道,他的所作所为都是被逼无奈,只是这个被逼,却是被自己所逼,因为在这个人的体内,根本就是存在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她深谙这个男人的可怕,一言一行皆诡谲到了极点,如传闻一般,他是一个颠覆世间的魔,跟了他多年,她竟从未懂过这个人真正的心思。
只是偶尔听族中一些活了几百年的老族长提起,得知在最初的时候,这个魔连自己的形体都没有,他还只是一个“它”,白日里附于归墟神庙一宗玉石之上,夜晚的时候以水一样的流动形态凝聚自己的身形,但仍旧是一团黑雾,后来,它开始寻找适合自己的身体,成百上千年来,找了无数具,却没有真正满意过,直到十三年前,他将自己化作一缕风,正当外界出游之际,飞掠断肠崖畔一处,未曾想居然碰到了一桩有趣的事。
那一天,正巧明熙王妃跳崖自杀,它途径此处,便饶有兴趣地停住了自己的脚步,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一袭盛装的少女,踮脚一倾,就这样从天际飘坠下来,很快便随着青洛的尸体与虚空融为一体。
那是?!那个女孩是死是活与之无关,它只是一眼看中了那个少年早已冰冷的躯体,多好的凡体啊,若是不死的话,十年之后当是书法界一代高山仰止的宗师吧?看到他的那一刻,这个魔尘寂已久的心脏忽然开始了有力的搏击,生命里仿佛睁开了另一只眼睛,像是找到了自己的猎物,一冲而上猛然截住了青洛的尸体。
它要吃了他!将他身上所有的灵力据为己有!
只是世事往往出人意料,它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吃掉,奈何那个少年虽然已死,脑海里却还残存着一丝神识,就是凭借着这最后一缕可悲的执念,他竟然硬生生将自身的灵力散了开来,再这样下去,待得灵力散尽,这具尸体便只能是一具毫无意义可怜的尸体!
“你还有什么愿望没有达成吗?”魔发问。
救她!救她!它听到了那个呼声,一声比一声焦急,几近撕裂般的绝望,即便隔着阴阳亦能让人清晰感觉得到,那种渗着血的深情厚谊。魔一怔之下,恍然明白过来,一掠而上至半空中承接住了明熙王妃的身体,使得她在最后一刻未能坠下万丈深渊,它将她放到了雪地一处,那个死人的脑海里,最后一丝残念终于消失了,一切平静下来,宛如未曾发生,它如愿以偿将他吃了个干净,吞噬了他的全部力量,并且变作了他的模样!
青洛啊,往后多年,深居焚山之国的殿堂之中,鬼渊盟主常在阒静无人之际,耐不住地抚膺低叹,当年那个真正救她的人是你,落得这般下场,你可曾有过悔意?
每逢想起那桩事,虽然时隔多年,他的内心深处,仍旧感到一丝丝的凛冽。
什么样的力量才是神所畏惧的?想必便是像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