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秋妃借口身子不舒服,带了若干随从中途辍席,行色匆匆地直奔宫内的私刑牢房而去。
汇聚了血腥与阴暗的地下牢房令人作呕,秋妃用手绢捂住口鼻,皱眉憋气往最里间走去,一路上也不敢声张自己是妃宫娘娘。
“尹残,先前那名女刺客在哪儿?我家娘娘让你好好伺候她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秋妃的贴身女婢环儿冲到一个身形矮小、穿灰布衫的牢狱司面前,大喇喇地喝问。
狱中一壁悬挂着篝火,人的影子投射到墙上变得扭曲可怖。
那个狱卒本来正低着头磨着一把锃亮的小刀,粗短的身子几乎横跨到整个磨石之上,闻言抬起半边脸来,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个令人胆寒的笑容,喉咙里翻滚着阴沉的笑声:“娘娘吩咐过的,小的怎敢怠慢?那个小娘们脾气可倔得很哪,死活不肯吐出半个字来,问她是谁也不说,小的就按照最新研制的那套刑罚给她适用了……”
秋妃跟环儿是见惯他这副样子的,都不由得齐齐打了个冷颤。两人心知肚明,那个女刺客落到尹残这个最喜滥用酷刑的家伙手里,是一件比死还要可怕的事。
秋妃拿腔作态往牢房里一望,只见靠墙的十字架上捆绑着一个女犯人,手脚俱用一种绿色的藤蔓缠绕着,面色苍白如纸,看上去就像一株开在悬崖绝壁的雪莲,绝美而失去生气,仿佛马上就要枯萎凋零了。
“尹残,这就是你所说的新式刑罚么?”秋妃甜美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此贼胆大包天,意图行刺本宫,你应该让她生不如死才对,怎么就用几株藤蔓打发了?马上给她换上最粗的铁链!”
“娘娘息怒。”尹残忽然嘿嘿一笑,不慌不忙道:“娘娘有所不知,此藤非比寻常,是小的一个朋友从沙地带过来的,小的费尽心力才把它养活了,这次正好派上用场。对了,它还有一个威名远扬的名字,叫做食人藤,乃是西北沙漠地带最为顽强的吸血恶魔,埋藏于几十尺深的地底,一旦旅人路过,它们就从沙漠里像蛇一样冒出来吸食活人血肉,寄生在那人身上,直到榨干最后一点骨血为止……”
秋妃等人已是听得毛骨悚然,再次将目光投到那个身陷囹圄的女子身上,果见她纤细苍白的手腕处,泛着隐隐的一大片血光,似乎还能让人感觉到那种血液正在汩汩流失的声音。尽管知道这是自身的幻觉,可是经过了对方一番解说,却显得无比真实起来。
尹残看到她们那种恐惧的表情,阴暗扭曲的心理得到了满足,像一个狂热的实验家,搓着两手唾沫横飞道:“再加上小的已经给它改进了,用在人的身上七天七夜都不会死,但是食人藤会从她的四肢百骸慢慢融进骨血里,那细细的触须像成千上万的针一样扎着,以人的身体为养分,不断地汲取着人的骨血,神智却是清醒无比的,最后整个人都被虫一样蛀空,只剩下一张好看的外皮,心脏却不会死,还会跳呢,嘣、嘣、嘣……”
环儿吓得抱头尖叫起来,秋妃横了她一眼,自己却也被吓得不浅,俏脸乌青,却故作冷静道:“这些天她的命你可得给本宫留着,皇后娘娘还要来亲自过问这件事的,到时候找不到人,本宫唯你是问!”
“是,是,小的明白。”尹残点头哈腰地应着,待秋妃一个转身,立即收起了那副奴颜婢膝的嘴脸,嘴角扭曲起来,挂起一丝诡异的笑,朝着秋妃的丽影恶狠狠啐了一口痰,暗咒道:我呸!嚣张跋扈的贱人,想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吗?!
***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终于,终于全部浮凸出了应有的轮廓。
与七年前历历相关的、一点一滴的从生命的长河里滤出来,如同淘沙见金——
雪国衍历十三年二月,雨雪不绝,天空永远都是一片苍灰色的阴霾。在各路人马的苦苦相逼下,郾城失火,杜宇城陷落,雪国眨眼间已经变得残破不堪。
雪军经过连日来的苦战,眼看已经无力回天,端木凌最终奉太子令,与自己一班忠心耿耿的死士从万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携带湘纪出逃。
当夜在滂沱古城的一间长风客栈里,负伤的雪国祭司正在暗室内跟自己所属部下谋划军国大事,那些部属由于彼此政见不同,意见多相龃龉,乃至后来议着议着,双方就掐起架来。
端木凌坐在首位上冷眼旁观,对于如何压制敌军来个全盘式的反击,祭司胸中似乎已有良策,所以哪怕是到了大厦将倾的危难关头,他的神情举止依然带着冰雪般的高贵。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之声,端木凌从容起身,拱手道谢道:“列位将军长途奔波至此,实在辛苦了,今日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对于御敌反攻之策,端某心中已初现端倪,明天一早聚首红楼,必将全盘相告诸位。”
众将军心下了然,遂抱拳回礼道:“大人请自便,末将先行告退。”
摒退了左右之后,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苏南,你来得正好,小姐怎么样了?”端木凌做了个请的手势,跟对方同桌共饮热酒,大冷的天气,唯有这样才能温暖自己快要结冰的胸肺。
苏南是端木凌安排在暗中保护湘纪公主的人,也是雪国七伤之一。从硝烟弥漫的战场脱困之后,湘纪的情绪一度很不稳定,端木凌为此已经焦头烂额,尤其担心她会有轻生的念头,这才派人监视她。称她小姐则是为了掩人耳目。
“有喜有忧。”苏南年纪较长,因而言谈举止都显得比花易冷等人老成持重得多,他皱眉道,“小姐今天不止乖乖用了餐,而且不吵不闹,看了一上午的时局图,后来又把明德绸缎庄的老板娘叫去私议了一番,说是要做一套簇新的红嫁衣,出价很高,至于要用来做什么的,属下也是满头雾水。”
大姑娘想花轿了么……端木凌忍不住轻嘲一笑,却一不小心被酒水呛到,轻轻咳嗽起来。他心下沉吟一番,忽然觉得这是一个不祥的征兆,渐渐面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