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这一场雨,来得很突然,夜半仓皇,珠缀天地之间,茫茫水雾如一张巨网笼罩了整座青丘山。
山上云隐寺的一间红木厢房里,王妃羽湘纪独立窗前,听得屋外瓦楞之上传来珠碎玉盘之声,静心如兰。
“王妃,”冰巧将一件披风覆到她肩上,笑嘻嘻道,“是不是又在想王爷啦?”
刚巧,槐枝铺好床转过屏风,闻言一时失笑道:“咱主子早就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跟过去,时时刻刻守在王爷身边,冰巧姐姐你说是不是呀?”
经过连日来的朝夕相处,她二人早就摸清了风向,知道她们的湘主子脾气好得不得了,从来都不怒不恼,对谁都是和声细气的。于是欢天喜地地与之亲近起来,偶尔还敢没规没距地开几句玩笑。
“说什么呢,”湘纪转过身来,赧颜一笑,免不了薄嗔道,“只是多日未见,也不知前方局势如何,心中不免担心罢了。”
低首之际,却是自顾自喃喃,“早知道,或许还真应该跟去……”
此言一出,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她对他的依恋竟如此之深了?
可那时她若真跟了去,旁人知道了认定她不分轻重缓急,明熙王的那些幕僚得知金靖夕耽色误国,还不知道要掀起什么惊涛骇浪来。
“光是担心怎么够呢,”冰巧向来鬼灵精怪得很,继续笑闹道,“主子都好些日子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了,这吃不下睡不着的,多折腾人啊!等王爷回来一看,嘿,爷的亲亲王妃怎么又瘦了,还不把我跟槐枝的皮给扒了。”
湘纪脸一红,含笑啐道:“再这样胡说八道的,看我不掌你们的嘴。”冰巧扮了个鬼脸,拉着槐枝嘻嘻哈哈地走了。
她只得无奈轻笑。笑意未敛之际,转了个身,将目光重新投放到窗外。
只见外界水光迷梦,暗夜重重,风起天阑间,根本就看不清十步之外的景色。
“啊——”就在这时,忽听得廊外传来两道尖叫之声,在这静夜之间,宛如利匕割破锦缎。
“什么人?!”屋内的湘纪大惊失色,一个箭步抢了出去。
果不其然,冰巧槐枝姿势各异地横倒在地,伸手一试,见还有气。湘纪蓦然抬头之际,乍见一个鬼魅般的人影迅速消失在雨幕中,顿时想也未想,提剑便追了上去。
***
“来者何人?给我站住!”湘纪一路紧追不舍,在夜雾憧憧的小树林里穿梭来去,前方奔逃之人一袭墨色斗篷,来去如风。
诡异的是,那个人似乎在故意耍她,他的轻功明显高于湘纪,却在对方快要追不上时,总是突然放慢了速度,好像在等她追上似的。
冰凉的雨水打在身上,湘纪的全身上下淋了个湿透,难受无比。可是这一刻,反而激发了仙乐门下弟子的好胜之心,湘纪的眼瞳溢开冷光,那是不顾一切的光芒。
羡月剑的剑身之上,蓝光如蛇般萦绕,铿锵悦耳的清音一路拖开,划破了寂静的夜。
“呵……轻功不赖。”那个斗篷人倏忽落于树冠之上,轻轻笑着,再一次等待湘纪的迫近,“这个世上能追上我的人,除了天尊门下那些不死怪物,活着的已经不多了。”
这种感觉,仿佛无孔不入的灵气冠绝了整个空间,在这个人的周围,夜雨竟然凭空消失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湘纪稳住身形,惊骇莫名地抬起头来道,“上一次在竹苑舞剑的那个人,也是你吗?你是仙乐门子弟?或者说你为什么要假扮我仙乐门人?!你千方百计把我引来此处,究竟有何目的?”
“你一下子问了这么多问题,叫我从何答起?”那个人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毫不顾忌地在湘纪身上流连,眼神带着未知的深沉,却又含着轻佻的意味,“以前我便知道,你将来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想不到现在,竟然连我都不敢直视你了。”
顿了顿,莫名失笑,“看到你,我就想犯罪。”
“闭嘴!”湘纪冷叱一声,一剑破空,笔直地劈向那个人。
他闪身一避,墨色的衣袂宛如云气一般在半空溢了开来,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躲了开去。然后,此人凌风而立,语气里戏谑的成分更加露骨:“王妃,不要轻举妄动。我不忍心伤你,也请你不要因此占我便宜,否则……你将来会后悔也说不定。”
湘纪气得浑身直发抖,她讨厌这种被人愚弄、蒙在鼓里的感觉。
对方仿佛看穿了她的怒气,也不再掉以轻心。在她再次出招之前,漆黑的斗笠之下,此人故意压低声音,莫名阴冷地笑道:“有情人生死相逢,实在不容易,好好享受这个夜晚吧。”
落下这句话之后,那个人就彻底消失无踪了。
莫名其妙……湘纪心中添堵。就在这一瞬间,她蓦然抬首,冷不防看到此人背影,竟是长发如雪白的瀑布,在夜雨中发着珍珠般的微光。
——可奇怪的是,他的声音听起来明明那么年轻。
她的心中,陡然划过一道惊电,似乎与此人似曾相识。
在树林里走走停停,试图找到回去的路,可是她惊讶地发现,这个树林虽然不大,却是个布置精巧的迷宫。
可恶……一定又是那个神秘人搞的鬼。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将她包围了,抬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瞬却又被雨水打湿眼帘,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
也不知道莽莽撞撞走了多久,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水瀑轰然之声,在雨夜之间显得遥远如梦。顺着水流,自然能够走出这方迷宫,一念及此,她心中陡然高兴起来,拂剑收手,快步赶了过去。
***
循着水声一路寻找,很快到了一方数十丈高的崖岸,一方激湍飞流直下,在此地冲刷出一方不大不小的瀑布来。
湘纪放眼望去,只见崖岸底下一汪滢滢碧水,周围正是她白天误闯的那一大片葳蕤生风的冗竹林,心中惊疑不定。
待要抽身后退,脚底下忽然一滑,来不及发出惊呼,整个人便跌下了山崖。
下坠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只是迅疾如刀的水流拍到身上,带着钝钝的疼痛感,端地使人难受至极。她在挣扎之间呛了好些水,一时头晕眼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就在这时,手指无意抓住一样东西,顿时像遇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毫不犹豫顺势攀了上去,紧紧地贴着那个冰冷柔软的东西。
奇怪的是,那东西好像还会动,试图将这个麻烦的女人甩脱开来。
老天爷,你要不要这样啊……湘纪心中悲摧至极,打定了主意死活不松手,就跟条吸血蚂蟥一样,反而贴得更紧了,几乎填满了与之相隔的空隙。
终于,那东西安安分分的不动了,她心里的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好不容易呼吸到外界新鲜的空气,她不停地喘着气,闭着的眼睛还来不及睁开,娇柔的身体不住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有人传来轻笑声。蓦然抬头一看,眼前这一幕顿时好比个晴天霹雳,她一瞬间惊呆了!
这这这……什么状况?!
她拼命抱住的,不是什么浮木,也不是什么石头,竟然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更加令人惊骇欲绝的是,她一眼看到对方玉石般坚实的胸膛,发现他身上居然未着寸缕……
世界上居然有这种人,大半夜,还是个下着滂沱大雨的大半夜,孤身一人跑到这种瀑布落下来——不把人淹死也能把人打成白痴的地方来洗澡?!
已经不能用缺根筋来形容眼前这个人了……最重要的是,她陡然发现了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那就是她此刻正抱着这个人的脖子,伏在他的身上,与之暧昧地零距离着。
而且最要命的是,经过刚才一番水中挣命,她的衣襟已经不知何时被水流冲开了,鲜艳的里子若隐若现,裙裾湿淋淋地覆在这个人身上,那个姿势要多干柴烈火有多干柴烈火。
湘纪羞愤欲死,毒辣的眼光缓缓上移,想看看那个让她想直接掐死的白痴流氓究竟是谁——就在这时,她惊觉那个人的双手紧紧抱住了她,在她耳边梦呓般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亲们~别急别急,小金这章没有来,但是真的快要出场了哦~邪恶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