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昔日门庭若市,如今却是门可罗雀,世态炎凉可窥一斑。
偌大的院子里,花影稀疏,凰胤长公主钗鬟未就走出了厢房,脚踩罗袜穿过藤萝架下,沿着走廊行至尽头,忽然随口问了一句:“驸马呢?”
身边的仆婢支支吾吾着,不敢作答。
凰胤长公主冷哼一声,心知肚明,却也不再言语。
对她而言,所谓的爱情是奢侈的东西,昔日最美的年华已经遥远,当炙手可热的权势亦如指间沙般流走时,她已经没什么可再失去的了。
现在的她,整日浑浑噩噩,连梳妆打扮一事都疏懒了,好在她是天生丽质型,因而看上去不但不显得寒碜,反而给人一种优雅成熟的小女人风韵。
“羽凰胤!你个杀千刀的臭娘们!有本事给老子滚出来!”就在这时,院门口忽然传来一个醉醺醺的谩骂声,正是那驸马舒仲。
一大清早的,也不知道那家伙从哪座窑子里逛出来,衣衫不整就不说了,居然还醉得一塌糊涂,沿路踢翻了几个意欲阻挠的侍从,没头没脸地闯了进来。
“蛇蝎毒妇!居然又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把意娘给杀了!你还记得自己这是第几次杀人吗?!”舒仲铁青着脸,劈面碰到长公主,顿时猛扑上去,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怒气冲冲地吼道,“意娘昨晚还陪我喝酒喝得好好的,一大早起来就被人莫名其妙砍死在楼道里了……你说!你说!是不是凡是我喜欢的女人,你都要统统杀光?!”
周围的侍从一见驸马这个骂娘的阵势,知道一场硝烟大战不可避免,纷纷脚底抹油,神色惊惶地逃了开去。
“放开你的脏手!”凰胤现出嫌恶的神色,冷不防推了对方一个趔趄,冷冷地笑道:“如果不是怕我皇家的威严受损,就算你个王八蛋死在窑子里,本公主只当家里丢了一只狗,连尸都懒得给你收!”
舒仲五尺男儿,却被酒色早早地掏空了,身子萎靡得很,经凰胤这么一推,他身形一晃,差点摔了个狗吃屎,不禁气急败坏地道:“你这个杀人狂魔,无耻歹妇,还要狡辩是吧?好,好。”
连道了几声好,有着“玉面郎”之称的驸马,在这一刻整张脸都气得扭曲了起来:“我现在就明摆着告诉你,摊上你这么个黄脸婆,老子真是倒八辈子霉!对你,我早就看不下去了!怡红院里的姑娘虽然不清不白,可人家至少长得漂亮、脾气好!只要爷肯花银子,人家就小嘴甜得跟什么似的,把爷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你,你看看你自己,你比她们还不如!”
“你说什么?”凰胤的脸色刷地垮了下来,阴沉得可怕,尖利地叫道,“你个王八蛋!你说什么?!”
看到对方抓狂,舒仲顿时把头一仰,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哦,忘了告诉你,老子现在品味高了,就算你现在转性变成一个风骚妩媚的***老子也不一定看得上眼!以前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一次见了湘纪公主,我才明白过来,自己被昊帝那个老贼给坑了!他当初口口声声说要把自己最美的女儿许配给我,你是最美的女儿吗?哈哈哈不要笑死人了……”
凰胤气得脸色灰白,指着驸马浑身发抖道:“我父皇对你恩同再造,给了你世所殷羡的富贵荣华,还把自己最爱的女儿嫁给了你,你怎敢说出这些混账话?!”
“我偏要说,有本事你把他叫起来呀!让那个狗皇帝从坟墓里爬出来跟我对质!”
“他要是真来了,还容得下你站在这儿狂犬乱吠?!”凰胤捂着疼痛的胸口,直欲吐血而亡,“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嫁给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
“你还嫌自己委屈了不成?你要文没文,要武没武,还长得不尽如人意,教端木凌怎么瞧得上眼?别说是穿着衣服,你就算是扒光了人家也不会多看你一下!”
看到长公主已经接不上力,驸马跑到长公主的厢房门口,在门槛上一屁股坐下,自顾自骂了起来,骂得真是津津有味——
“想当年你可是寻死觅活地要嫁给端木凌,怎奈人家眼光高得很,一门心思扑在别的女人身上,甚至宁可抗旨不遵也不愿意娶你,你说你有多失败吧!”
“他端木凌死也不要的,你父皇再转手于我,还把这当作一种天大的恩惠,真是可笑之极!愚蠢之极!”
“你不是喜欢杀我看上的女人吗?那好,我现在就告诉你!前不久老子又看上羽湘纪了!我发现她真是一个绝色尤物,即便不施粉黛亦能眸倾六界,天下间那些所谓的国色天香,放到她面前就是要逊几分颜色……有本事你就像对待意娘一样,把她也给一刀解决了呀?”
“怎么,听得要你去杀羽湘纪,一想到人家的靠山这么多,你就怕了,你不敢了是吗?”
……忽然之间,他就再也没法讥讽数落下去了,因为一柄寒光闪闪的刀刃,已经冷不丁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胸肺。
长公主见状,整个人呆若木鸡。
舒仲扭头看到一个陌生男人一脸冰寒地站在自己身后,回头睚眦俱裂地瞪着长公主道:“你、你偷汉……”
他还想多骂两句,不料那人手腕一震,大刀猛然拖出,一道鲜血泼洒在门上,驸马当即倒地而亡。
“你怎么出来了?”长公主连忙跑过去,吓得面无人色道,“现在城里到处都是你的通缉令,如果被人知道,你会没命的!”
“我本来还在睡觉,结果却被此人吵醒了。”屋内那人冷冷道,“难怪你会在南北内战中输得一塌糊涂,摊上这样的驸马,想不败都不行!”
“别说了,天衡。”长公主瞥了眼地上那具崭新的尸体,面上现出哀戚之色,“我虽然心里恨他,奈何嫁鸡随鸡,还不曾动过要杀他的心思。”
“别跟我提什么旧情难忘,”那人毫不留情地讽刺道,“从你跟鬼渊盟扯上关系的那一天起,就该知道,什么情意都是假的,唯有盟主的命令是真。”
***
卅古塔内,湘纪一袭白裙款款拾阶而上,走到顶楼之际,惊觉阁楼内早已燃起灯火。
“什么人?”推门而入,蓦然发现,身着雪罗长裙的长公主正端坐案旁埋首看书,见到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服丧期间,身为雪昊帝的直系公主,姊妹俩一律白衣素服,看上去就像两株空谷幽兰。
“湘纪妹妹。”多么熟稔的称呼,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规行矩步的长公主,这些年来雪国朝野变幻的风云,多由此人引起。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她一步一步脱离常轨,走向那个骇人听闻的极端?
“凰胤长公主。”湘纪客套地回礼,经过前不久的南北内战,她已经无法对此人释怀。以前在她的眼中,凰胤还是一个贵族长姐的模范,可是如今看来,她的那种野心勃勃,无端地让她厌恶起来。
这个世上,有一件事她永远无法原谅,那就是有人意图伤害她的师兄,无论那个人是青洛还是凌。
因为这两个人,都是她羽湘纪要用命去守住的人。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吧?”凰胤长公主面上露出一个笑容,搁下手中的书籍,从袖中取出一方精致小巧的水晶匣子,托在手心递了过去,“许久未见,没什么好送你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不过还请一定要收下它。”
“这是什么?”湘纪看着匣盖四周遍布的密文,心中陡然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因而迟疑着没有去接。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凰胤依旧在笑,温文有礼,“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宝贝呢。”
在湘纪伸手接过去的刹那,长公主的唇角划过一丝诡秘的笑纹,有一个近乎疯狂的声音,在她的内心深处不断雀跃着,如魔叫嚣着:打开,快打开呀!很精彩的呢!精彩得你一看就会死,会死得比谁都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