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君待凤还巢
“哐!”
门窗被毁。一团黑影从殿内忽然间以一个不正常的姿势飞掠出来,惊动了守在殿外的禁军,数十人以最快的速度围起被丢出来的人,刀尖矛刃齐齐指向可能是刺客的黑衣人。
一地碎屑,足以见得力道之大。
而今夜值班的禁军首领林骖的头顶已溢出大团的汗,倘若真是刺客,让他这般毫无声息的便进了御书房,直到现在自己才听到动静……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已经成了个死人。
“拿下他……”
“滚!谁让你们过来的!”
听到声音,数十人忙跪下请罪,听这语气,自家主子今夜的心情显然已是处于暴怒的边缘。于是一行人不敢再多做停留,只消片刻便退得一干二净,惟留下刚刚被踹出来的一团黑影。
待人退尽,那黑影伏在地上慢慢调息了片刻,终将卡在喉头的半口血腥压下,这才小心翼翼地踉跄着走回御书房。坏了的雕花门外半边落拓青影,月亮在枝头静的人心里发渗。
书案上是批了半截的奏折,四爪龙纹包着封底,一道朱红批痕从正中贯穿,生生毁了满纸蝇头小楷,显得极其刺目。旁的熏香紫纹炉像是承受不住屋中主人的怒气,在案上来回滚着,溢出一两片香料,似乎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那黑衣人走入门内又慢慢跪下去,位居正中,而旁边则同样跪着三道黑衣男子,腰腹挺得极直,却始终没有人敢抬头看上一眼。
“行啊,我倒是不知你们什么时候又多认了个主子。”
声音是从旁的榻上传来,一字一字,说的清晰却散漫,明明听起来本没什么语调,但落在耳中,却堪堪带起一番不容隐得半分的质问。说这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正软绵绵地蜷在一片温软丝薄之中,周身仿若无骨,织银白衣下,自透着一份高贵清华。嘴角是不带弧度的轻讽,眉眼间却透出半分疲惫,便将一袭恼怒将将压在了眼底。
正是北斡肃德皇帝夜弁星。
若是不知情,任是谁也想不到,刚才的黑影竟是被他一脚踹出去的。
“主子……”他的话让跪在下手的四人顿时惶恐起来。
“接着说。”男子挥挥手,显然是不想再听他半分解释,“至于你们,回来后自个儿上炳炎那领罚去。”
“是……回来后王爷令人将小姐婢子找回,因其夜里又被徐德松的手下掳了去,找到的时候也只剩了半口气在,随行的大夫早已断定那丫头本就活不成了,而白小姐却令人将她抬回帐中,又差人抓药并打了副工具。”
这人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个牛皮口袋与张誊了数十种草药的白纸,一并递予榻上之人。“尔后白小姐便是用袋中之物替那婢子治伤,有切割也有缝合,旁还有个盛满了血的皮袋子,却不知用的是什么法子治的,当时紫英紫落二人皆在旁边帮忙,后来王爷派军医查过,那婢子确实是活了下来,伤处也被处理好。我等当时就在暗处看着,觉得小姐似是会种很古怪的医术,看起来十分熟练,想来该是做过不少回了。”
这人没有再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已很明白。
“王爷亦差小的问问主子,那徐德松和他手下的兵该如何处置?”
“留着,再找个人透给他,那群不开眼的东西得罪的到底是什么人,回来以后朕自会处置。”夜弁星换了个坐的姿势,慢慢把玩起手中的牛皮口袋,里面的事物被一一取出,细看,竟和卿君当日的手术用具一模一样。“还有你们,要是再出点儿什么事也不用回来见我。”
一言便足以定人生死,如此这般。
书房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半轮月下之下,除了灯芯偶尔的噼拨声,一墙皇宫,便再无半点声响。
“陛下。”半晌才见一暗黄锦衣的老太监沿着门边小溜进来,脚步细细碎碎的,待见到那门上的渣滓断面,忙垂下眼皮,将手上托着的一只青底儿瓷碗轻放到案上,这才轻轻扶起香炉,“夜深了,陛下先喝完粥填填肚子。”
肃德帝懒洋洋地支起手,瘦长的指尖沿着那手术刀的刀刃轻轻摩挲着,连眼都不曾抬。“朕怎的都想不通,你说明明是一个人,如何突然间就变得陌生了呢?”
“万岁爷,奴才打小跟着您,这还是第一次见您发这么大的火。”那太监细声细语的立在一边伺候,并不回答他的问题,青瓷碗盖儿掀开,顿时飘起一片糯米的甜香。
“是,你跟了我二十几年,她亦养我二十多年,即是知道我等她等了十载,又在我眼皮子地下变得什么花样?”肃德帝微微蹙眉,自将一份情绪带出了眼角,老太监明祟立在一边,看得真真切切,那狭长的凤目间牵扯出的竟是极浓的嘲讽,“比肩而立?笑话,我北斡江山靠的是君臣明德百姓宏盛,铁马金戈逐鹿天下,又与她一个弱女子何干?”
朕不要她因为这种原因而变得坚强。
朕不要她能达到一人之下的气魄高度。
朕只要她站在朕的身后。江山所继,千秋传承,这本就是朕的责任。
夜弁星慢慢起身,将那套手术器具重新装好交予明祟,夏风还有些微凉,月光生冷透过坏了的殿门撒在地上,连带着他的面庞,亦变得极坚定起来。“研磨,朕要写旨。”
肃德八年五月初二,帝下旨诏天下,欲迎西斡白卿君为后,雳王夜陌琛班师之时即刻成婚,又令前西昱臣子,兵部季伯颜封婚使,主持封后大典。
圣旨一下,满朝哗然。
不管下面是出于什么心态,每日间奏折皆是堆满龙案。夜弁星脸上依旧是淡笑着看不出一点儿恼怒,手段却是少有的强硬,这几日间表现出的果决,终将众人与记忆中那个雷霆夺嫡的十四岁少年联系在了一起,反对声也渐渐小了下去。
而此时夜陌琛率领着回朝的军队也终于走到了北斡西南,离京城只不到半月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