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滴的过,选武场主台下的考场内,五十五名武举顶着秋阳都在认真的答题。曹安边答题边偷偷的观看不远处的鲁达,只见他一会儿仰天长思一会儿握笔书写,倒是心平气和。此次考试除了最后一题有些难度,前面的都是兵法常识,大多都是解释各家兵书中的语句,诸如“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等等。
见鲁达没有烦躁,曹安轻轻吐了口气,也埋下头安心的答起题来。
不到半时辰,曹安已经答题完毕。回头看鲁达,只见他正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瞧那模样,似乎比我还先答完。不是吧?曹安有些惊异,扭头看看全场,只见众人都还在搔头咬笔的绣摩文章。鲁达竟然是第一个答完的?这不可能?想到此,曹安有些心凉,我日,千交代万交代,你还如此潦草完事?曹安看着鲁达的眼神就有点‘凶恶’了,赶紧答题,不然出去我锤死你!!!
咳……鲁达轻微的点点头,眼神里十分的肯定。
鲁达是不说假话的,既然他说答完,那肯定就是答完了。曹安看着最后一题,心里又动摇了,这一题很难度啊,我他娘的写写画画也写了上千字啊。鲁达那笨猪手,写一个字要费老大劲儿,竟然这就答完了?!
梆梆梆——,端坐高台的一位老大人瞅见两人‘暗送秋波’,用手里正喝茶的紫砂壶敲了敲桌子,站起身道:“不许交头接耳,不许东张西望,不许……做小动作!”
曹安低下头想到,眼下我也帮不上忙,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唉,拉着他一起考,是嫌自己一个人孤单。鲁达考得上,那是十分好,考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此一想,曹安慢慢平息了心情,只是心里还是有些遗憾。
草莽英雄不少,有三五百斤力气的更多,可是要想考武进士,看看此次考试的过程就知道了。鲁达要是没有我帮忙,估计第一关就过不了。朝廷竞选武举,旨在选拔武官,这诸多限制也是必要的,只是可惜了民间英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万事都不是十全十美啊。
曹安正心有所思,已经有人离场,扭头间,只见潘意大踏步走了过来,睥睨了自己一眼,扬长而去。
既然已经答完了,坐着也没什么意思。曹安看了鲁达一眼,拿起砚台压住答卷后也起身离开考场。鲁达早就坐不住了,见曹安走了,立即跟了出去。
两人出了校场围栏门槛,曹安心里虽然已经放弃,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最后一题怎么答的?”
“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题吗?”
鲁达呵呵笑道:“好说!一句话完事。山高水远,军情讯息通报不便,带兵之将往往不能按时接受君命,如此,事急从权,事缓待命!”
曹安想笑,却又愣住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短短的一句话,不仅包含了政治也包含了军事思想。这不仅涉及到皇家如何节制带兵主将的问题,也涉及到带兵之将如何看待的问题。站在武将的角度思考,此话应该是说,皇帝应该给带兵主将充分的兵权和充分的信任。但是站在君主的角度来说,让带兵主将听命继而防患于未然,这才是重中之重。回答此题,稍有不慎,便有忤君的嫌疑。所以为了阐述这个问题,每个武举是挖空心思的旁征博引,以求解释清楚。可惜这个问题,再怎么回答都是矛盾的,有人写着写着就站在了主将的立场,这就有了忤逆的嫌疑!有人为了讨好主上,却越写越歪,完全忽视了战场上的瞬息万变。
曹安正反双方写了千把字,却渐渐感到言多必失,索性收笔,任君裁判。
鲁达的回答虽然歪曲理解了此话,可是……可是却非常之妙!有一种难得糊涂的高雅。这种话,也只有心思单纯,性格粗豪的鲁达才能想得出来啊。此次鲁达必中矣,哈哈,我就不信兵部上下没有一个人有此慧眼。
曹安仰天大笑:“妙啊,妙!回答的好。一句话胜过千字文章!此次,我不如你。”
鲁达摸着头笑道:“真的?你不是诓我吧?”
“大哥三弟,你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看着曹安、鲁达出来,围栏外的曹银瓶姐弟迎了上来。
曹文海笑道:“当然是考得好的缘故,这还用说吗?”
不出意外的话,鲁达必能得中武进士,曹安心情大好,对银瓶姐弟笑道:“此地不是讲话的地方,我们回家说!”
几人出了兵部选武校场的外门,却见门口的大街上停着一口棺材。一个披麻戴孝的夫人正伏棺啜泣,旁边还有两个面色戚然的戴孝家仆。
唉,这必是惨死校场的黄斛家属。看那夫人的重孝,当是黄斛的妻子。从莱州千里迢迢的来京比武,竟然还带着家眷,想来必是智珠在握,可惜却横尸在此,真是凄惨!那妇人只是低声啜泣,却不声张,想必已经得了信,知道了潘家的势力,这苦只能往肚里咽。
“大嫂,你还是走吧,呆在这里又能如何啊?”
一位背对着曹安的围观汉子,找遍全身的银两,递给妇人道:“此去路途遥远,这些银两你带上,路上好有个帮衬。黄大哥人已经去了,你要保重啊!”
那妇人不接银两只是哭泣。
汉子摇了摇头叹口气,把银两递给了两个家仆中的年老之人。那老家仆摸着银两,神色戚然的哽咽道:“无缘无故遭受这般……劫难,老爷原先的京中好友尽皆袖手旁观!这位大爷素不相识,却能伸手相助,小老儿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可怜老爷一世英明,却没能结识像大爷这般的英雄!敢问大爷是何名讳?也好让我家主人泉下有知。”
那汉子拱手道:“在下林冲,家住州桥外的三木巷。日后若有危难处,可来找我。只是眼下这等事……”
老家仆点头道:“小老儿明白,小老儿明白!唉,主人福薄啊!”
天下没奈何的事情太多了,站在一旁正想走的曹安,忽然扭过头,林冲?此人是林冲?曹安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两步走到汉子的正面,瞪大眼睛细细端详,是个年少之人,约在十八九岁,相貌端正清雅,眉宇开阔,眼神清澈有神,身高约在一米八三。
“你是林冲?”曹安抓住他的双臂,惊喜莫名。
那少年汉子被曹安吓了一跳,后退一步,疑惑了下,突然笑道:“你是先前场上比武的神箭小将?我认得你这身盔甲,一定是你。哎呀,先前我还在想,若是能识得这等英雄,此生无憾哪!可是……你是如何识得在下的?”
鲁达、曹银瓶兄妹见到曹安的举动,原以为他遇到了旧相识,没想到别人根本不认识他,便都奇怪的看着曹安。
“虎子,你这是?”
哎呀呀,他妈的,老子在后世里看水浒,小时候不懂林冲嫌弃他有些窝囊,可长大经历不少事情后却最最喜欢林冲。每每躲在人后,看着林冲的一生,暗自为之抹泪。有着美好的生活家庭,却一步步落魄江湖。妻子被夺,结义兄弟的背叛,高官们步步为营的陷害,只因为对家庭的责任,不忍牵连亲友,怀揣着美好的期望步步忍让,却在风雪怒吼的山神庙,见到了人生最黑暗的一面,所有的美好期望轰然倒塌,从此恨天恨地。孑然一身上了梁山,可惜却因为朝廷的招安,郁郁而终。这等事情,不光是古代,千年后的世界也是处处可见,英雄无容身之地啊!林冲终其一生,也没能喷发出其炫目的才华,可林冲的人性光华处处可见,流放坐牢前写休书,这跟后世蹲号子的兄弟,走前离婚是一样的道理。不能给其幸福,便放她高飞……
林冲的一生,黑压压,伸手不见五指。曹安以前常感叹,若是能与林冲做兄弟,定要为他逆天改命,还世间百姓、还英雄豪杰一个大大的公道。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好兄弟,咱们有幸今生相见,这是你的造化,也是我的缘分。曹安激动的手足无措,拉着鲁达哈哈笑道:“此乃林冲!你刚才看见了吗?满京城的人都对黄斛避之不及,生怕惹祸上身,只有这林冲,只有这林冲……”
曹安刚才都想视而不见,一走了之,这是明智的选择,可是这林冲却伸手相助。这个林冲一定就是林冲!
林冲被曹安赞扬的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在下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没有小将军说的那么好!”
鲁达哈哈笑道:“哎呀,我还以为你想干什么呢?原来你是被林冲的义举所感啊,不错,林冲是条汉子!”
林冲看着鲁达,惊讶道:“你是……铁塔将军?!呵呵,我林冲今天一下遇到两个仰慕之人,实在是心怀大畅啊!”
“什么铁塔将军?”鲁达有些摸不着头脑。
曹文海笑道:“是围观的百姓给你起的绰号!”
看大哥三弟这热乎劲儿,估计一时半会儿是说不完了。曹银瓶看了看四周,笑道:“此地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不若找个地方说话?”
说的也是,几人看了看兀自啜泣的妇人,叹了口气就要离去。
“等等!”
那黄斛的遗孀走上前来,欠身一礼道:“妾身这就扶持丈夫的灵柩回老家,多谢林大爷刚才的援手之情。”
林冲拱手道:“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没奈何的事情。还请夫人节哀顺变,一路上多多保重!”
看这夫人手上的玉镯,想来也是富裕人家,当是不缺钱财,所要的不过是一个安慰的心。曹安开口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间有义化宇宙作家园。他笑我辱我骂我,我不理他,待得三年五载再看他。俗话说,采花多了终遇柳,白昼逛街也逢鬼。夫人想开些,因果循环,自有报应。”
采花多了终遇柳?要不是遭遇丧偶,心情沉重,这妇人定会笑。虽说如此,这妇人的心里也开阔了些,俯身道:“多谢公子开导,妇人告辞了。”
看着那妇人扶着灵柩,伴着车轮的扎扎声,步步远去,众人轻轻吐了一口气,生活总是要过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