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辽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三个骨瘦如柴的男子,正在河边磨一块石片。而自己躺在河边的沙滩上。
“他活了……他活了!他没死!”一个男子转回头,正看到胡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惊恐地大叫起来。
打磨石片那男子一愣,回头看到胡辽站了起来,毫不犹豫道:“他已经死了,不要怕!按住他!”
另两个男子对视一眼,互相打了打气,走过来想要将胡辽按住。
此时胡辽大脑里还是一片混乱。新的记忆还没消化,旧的记忆还在脑子里盘旋,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做出准确的判断。
这三个男人,不怀好意!
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垂涎,就像看着食物一般。他们的话语,让胡辽判断出了危险。他们希望自己死!
那两个男子靠了过来,想要将胡辽放倒。磨着石片那男人,手握锋利的石片也在接近。
在胡辽的眼中,这两个男子的动作破绽百出。
他先是一记直拳,正打在右边那男子的鼻梁上,那男子惨叫一声,便捂着脸倒了下去。
剧烈的动作让胡辽感到一阵眩晕,同时也觉得自己的拳头变得非常无力。但是幸运的是,他的对手同样无力。
没有停顿,胡辽强忍眩晕感,转身,上冲!
一记上勾拳正中右边男子的下巴。拳头触及的重量感让胡辽觉得自己能将这人打飞出去,实际上眼下自己无力的拳头做不到这点。对手只是往后一倒——当然同样没能再爬起来。
拿着石片那男子停住了脚步,惊恐地看着胡辽。他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石片,这是一个不错的武器。他鼓足勇气又向胡辽冲来。
胡辽丁字站好,眼睛定定地锁住对手,只等他靠近就发出雷霆一击。
那男人突然停住了脚步,胡辽眼神里凌厉的气势让他斗志全失。他出乎胡辽意料地将石片一扔,“噗通”跪倒在地磕起头来:“不是我想要吃你啊……只是我们都快饿死了……饶了我吧,他们两个也够你吃好久了……”
这只是一群饥民。
胡辽强忍恶心感,对那男子喝道:“滚!”
没有理会在地上挣扎蠕动的两人,也不再看那仓皇逃去的男子,胡辽走到河边,向着清清河水望去。
倒影中的自己,身披百衲衣,衣服跟皮肤都脏的看不出本来颜色。一头乱发跟自己打倒的饥民一样,一团团纠结着。
他又握住拳头,举到眼前端详起来。
这是一双男人的拳头。
不大不小,不是很坚硬,紧握的时候,仍然感觉有些松弛。
胡辽叹了口气,将目光从自己的拳头上移开。
对这拳头,他不是很满意。
他记起了自己原来的拳头,经过千锤百炼的那双拳头。那双拳头曾经打断过十三个对手的鼻梁;十一个对手的肋骨;让八个人这辈子再也无法登上地下拳赛的擂台;甚至还夺去过一个疯狂的家伙的性命。
胡辽记起了那个家伙,他叫“疯牛”。在全美的地下拳赛中,那家伙赫赫有名。
疯牛是一个体重四百八十磅的拳手。他之所以出名,是因为跟他对垒的拳手,致残率是百分之二十。这个比率并不算高,但是剩下的百分之八十,全是致死!
胡辽并不想在比赛中杀人,他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更不会为残暴而残暴。他的目的一向很明确,钱。参加比赛,赢得比赛,就是为了赚钱。
打伤、打残那是赢得比赛的手段。拳手,尤其是在限制很少的地下拳赛中参赛的黑拳拳手,并不是武侠小说中的内家高手。什么收发由心,什么举重若轻,在激烈的对抗中很难做到。至于拳头临身再根据对方的反应收回五成力道之类,更是扯淡。不用全力,就是失败!
但是对于疯牛,胡辽也没什么遗憾的。疯牛跟胡辽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拳手,他参加比赛,更大的乐趣是因为在这里,可以无所顾忌地杀人——用自己的拳脚。胡辽可以理解这种心理,但并不代表他愿意做这种心理的牺牲品,所以死的只能是疯牛。
自从打死疯牛之后,胡辽的身价和人气迅速飙升。以至于全美地下拳赛的大佬找到他,要他在下一场新奥尔良全美争霸赛中输掉。胡辽只问了一句:“我可以得到多少钱?”
大佬告诉他:“你可以得到我们赢得这次赌注的百分之三十,或者两千万美元的定额报酬。我只告诉你一点,这次的胜负赔率在我们的引导下,已经达到了一比三。所以如果你想赢得更多,你还可以用你自己的积蓄买你自己输。”
胡辽猛然记起刚上映的好莱坞大片《心路拳魂》,里面讲述了一个拳手为了良心拒绝了赌拳老板的收买。他知道了,这也是一种引导。
他答应了大佬。
不过胡辽并没有买自己输。赌拳并不光是买输买赢,选手们能较量几个回合?某个回合会进行多长时间?选手将以点数获胜还是击倒获胜?点数在什么范围之内?等等等等,都是赌博的内容。越难把握、越难预测的内容,赔率越高。所以胡辽买了自己会在四个回合之后以点数落败。当然这也是一种信心,对胜负控制的信心,对自己不会被对手击倒的信心。
那场拳赛过后,胡辽原来的二百万美元积蓄,变成了三千万。所以,胡辽打算退役了。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带着钱回到国内,开始他理想中的田园生活,一颗子弹就击中了他,正中心脏。
他稍微动一动脑子就知道凶手是谁或者是哪种人了。一个人靠赌拳赢了钱,而且赢了很多,那么必定很多的人输了很多。这其中某个输到已经失去人生意义的人,会选择将气出到他身上也是必然的。
关于自己死后又是如何,胡辽就是有心想知道也无法知道了,因为他穿越了。
看着水中倒影,他知道,自己已经有两年没洗过澡了。
之所以知道这点,是因为胡辽继承了这具身体的记忆。
在记忆中,胡辽这一世的身份是一个流民,也是一个乞丐。
这片大地,已经动乱了好几年。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对时间根本就没有具体的概念。当这片土地,最后处于一个皇帝的有效统治之下时,叫做“效武三十三年”。自那以后,这天下大乱,再没有一个人能给老百姓一个明确的纪年。
胡辽的历史知识不多,但也知道这个叫做神州的世界,并不是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虽然这个身体记忆中的人都穿着古代的衣服,说着汉语。
在效武三十三年之前,胡辽眼下这具身体,留下的都是幸福回忆。那时他还是一个少年,住在一个小村里,父母健在,务农为生,大多数时候,都能填饱肚子。
但效武三十三年之后,这世道就变了。
先是靖中王在皇帝驾崩后,要肃清先皇的五大权宦,双方在京城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武装斗争。然后新选中的小皇帝在赴京途中被杀,再之后一夜之间,全国各地打着新皇帝旗号的队伍都冒了出来。此时在老百姓中一直很有市场的大同教,又宣布要改朝换代,无数没有饭吃的老百姓加入了大同教的队伍。
胡辽这一世的父母谨小微慎,但是也没有逃过被乱兵夺走仅剩口粮的下场。土地已无法耕作,今天这个王来,明天那个大帅又经过,没有人能再安心种地。
不愿被乱民挟裹,不敢作乱,老实巴交的父母选择了逃亡。
逃亡路上,父母先后死去。让胡辽感激的是,在无数次易子而食的惨剧中,自己这一世的父母坚守了底线。并宁愿自己饿死,也要将得到的食物交给胡辽,让胡辽躲过了吃人的命运。
逃亡者们向着某个方向流亡,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隔上一段时间,总能逃到一处相对安稳的地界,在那些地方,有希望得到一点食物。直到这个地方也乱了开来,原本的地主也变作逃亡者,向新的希望逃去。
在颠沛流离中,原来的胡辽谨记父母的教诲,宁愿饿死也不加入乱军。到现在也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地方,这里又是哪里。
丰富的流民经验让胡辽知道了原来草是可以吃的,当然不是什么草都可以吃;树皮是可以吃的;甚至有的泥土也是可以吃的。人……是不可以吃的,虽然有人吃人,但是原来的胡辽对父母教诲的无条件遵从,使他始终没有跨过这道底线。
从什么地方可以掏出一只虫子,从什么地方可以得到一只蛤蟆……这些知识让胡辽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奇迹般地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奇迹不可能永久存在,所以他终于饿死了,并差点被其他饥民吃掉,直到胡辽接管了这具身体。
胡辽脱下破旧的衣服,倒影中显示这是一具瘦骨嶙峋的身躯。不过骨架还是很高大,并不比上一世胡辽一米八十的身材矮多少。这,要归功于这一世胡辽那幸福的少年时代之前的生活。父母很勤劳,也非常疼爱胡辽,在全家都挨饿的时候,也几乎没叫他挨过饿。
或许这也是胡辽没有吃人,居然能坚持到现在的基础。
上一世是孤儿,这一世又父母双亡。胡辽想到这两个赐予自己这具身躯的人,早已不知死在哪里时,一向坚硬的心也微微感慨。
没有想更多,胡辽赤着身子跳下了小河,用冰冷的河水开始清洗起自己身上的污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