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上一凉，孔真本能地想要尖叫，一只粗大的手掌嗖地掐住她幼细的脖颈：“再叫就送你去见阎王。”声音粗哑低沉，听起来有些不自然。
孔真只得微弱地点点头，转眼就见桌上的一盏油灯被点亮了，映着昏黄的灯光，她看到娘亲白氏和哥哥孔廷训，都是清醒着，被结实地捆绑起来扔在炕上，好在衣衫整齐，未受到什么侮辱。再看向一旁，姜嬷嬷像是晕了过去，微胖的身躯委顿在地，头歪在炕沿。
白氏面上还算镇定，见女儿惊慌神色，冲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屋里有三个蒙面男子，抓住孔真的男人身形偏矮且瘦削，一双三角眼透着精光，枯黄色的额头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手中的钢刀面窄而刃薄，在灯光下刀面如有光华流动，应该颇有些来历。三角眼男人见孔真僵住不动，满意地哼了一声，一扬手，示意一个高大胖脸的男人过来绑她。
突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三角眼皱了皱眉，用刀逼着孔真转身，将刀刃紧紧抵在她后颈。孔真能感觉到利刃似乎已经刺破了她的皮肤，寒夜中冷出一身鸡皮疙瘩的肌肤上流动着一抹诡异的温暖而粘稠的液体。只听三角眼粗哑的声音：“去，打发了。”
叩门声又传过来。
孔真深深吸了口气，朝门口走了两步，似乎每一步都带着千钧之重，她颤抖地开口：“是谁？”
“方才夫人小姐可是叫了宵夜，那位姓张的夫人让小的送上来的，口菇鸡粥配小葱煎饼。”
门外传来一个勤快利落的声音，孔真听出来应该是白天进驿站时迎出来的跑堂小二，她心里不由得算计起来，却听到身后一声低咳：“叫他滚，说错一句，老子立马砍了你。”
“不，不用了，你拿给张婶婶吧。”孔真纤细而未带颤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好嘞，您歇好了，有事儿就招呼咱们！”小二倒也没有纠缠，干脆利落地走了。
张婶婶就是白氏这些天来一直商量事情的张氏，孔真认识了线成仁这个孩子王，才知道张氏就是他的母亲，也是自己的爹旗下最倚重的老将线国安的原配夫人。
她还记得打发人送了宵夜来。
孔真鼻头一酸，要是张婶婶能来看一眼也好，那样她同母亲还有哥哥也许就有救了。自己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生活，还没有见到言成，难道就这么——
还没容得她细想，身后的三角眼就像拎小鸡一样将她抓起来扔到床头，又冲高个子男人撇了撇嘴角：“绑起来。”
“几位壮士若是想要求财，定当倾囊相赠，但求莫要伤害我们妇孺。”白氏冷清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响起来。
“求财？”三角眼冷笑一声，“谁要你们的几个臭钱，老子要的是你们的人！”说罢转头对高个子道：“等天黑透了，周围的这些聒噪婆娘们都睡死了，就把他们三个都带下去，咱们的车驾就在院子口。把人押上去就走，多的一刻也别留。”
高个子男人面上露出迟疑的神色，又转身去看另一个面白瘦削的年轻男人。却见这个男人不慌不忙地坐在太师椅上，一双寒星般的眼睛里露出快意而略带兴奋的神色，他方才一直没有出声，根本没有被孔真发现，现在突然开口：“照你石爷的吩咐办就是了，老李，等到了京城，咱们就算成功了一大半，就能为爹爹报仇！”他的星眸中闪过一丝恨意，握着茶杯的手又紧了几分。
三角眼慌不迭地点头：“少爷说的是，咱们手上有这个娘们和那贼人的两个小儿。那贼子年近不惑才有这两个小儿，定然甚为珍重，不怕他不按咱们说的来。”
白氏娘仨听了他们的话，心下一凉，孔廷训忍不住道：“这院子里里外外都是我爹爹的人，只怕你们进得来，出不去！”
三角眼又是一声冷哼：“你们的人？你们的人现在一个个早就睡死了，今晚上我们可是大大地破费，端给他们的是最烈的烧刀子，还加了不少好料，怕是他们在梦里还快活地直哼哼！”
“就是，”高个子也开口了，“三少爷带着咱们在这个破驿馆守了大半个月，天天被那群杀千刀子的当杂工使唤，等的就是你们！少爷神机妙算，岂是你们这帮乌合之众能料到的？”
孔真偷偷地用手尝试着从又粗又扎人的绳套里挣扎出来，却发现绳索似乎是用水浸泡过，略带湿意，再加上绑得紧，根本挣扎不开，只是将她幼嫩的肌肤都磨破了一圈。
白氏此时心里越来越惊慌了：这一层楼都是女眷幼童，就算她大声呼叫，来的人论功夫只怕也比不过这三个有备而来的绑匪，楼下的守卫似乎也已经被他们放倒了，恐怕这座院子现在已经畅通无阻。他们娘仨完全无法反抗，就算隔壁的女眷喊来救兵，只怕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轻轻吸了口气：“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被唤作“三少爷”的青年男人缓缓灌下一杯清茶：“要什么？要的就是你家老爷的项上人头！”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激愤和阴霾，“多说无益，识相的就听话一点，没准还能饶你不死！”
孔真心中惶然，她瞟向窗外，眼见空中雾气缭绕，云阵朵朵，仿佛当空的明月即将隐入这一团云雾之中。
待到天完全黑了，他们就会被从驿站中运走，彻底落入这帮来历不明的匪徒之手。
白氏低头看看两个面色惨白的孩子，心中轻叹：“也罢，自己当初嫁给老爷，就很清楚从今往后的日子怕是得不了清静，当兵的日日刀头舔血，哪一个手上没有无数杀孽。今日如果真的逃不过，自己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护了两个孩子周全。”
她正待开口要继续同歹人周旋，忽地听到又一阵轻巧的叩门声。
三角眼皱起眉头来，他看向被紧紧捆绑的娘仨：“老实点，别想耍什么花招。惹毛了老子，现在就送你们见阎王。”说着他拿刀指向白氏：“你来！”
白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三角眼急了，正待拿刀抵到她脖子上，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爽脆的女声：“夫人，是我，延龄他娘。刚才贞儿在我这儿玩，把她的东西落下了。”
白氏微微一愣，看向孔真。
孔真看了一眼三角眼，一副十分惶恐的表情，见三角眼不耐烦地点头，只得问道：“杜婶婶，我娘和哥哥已经——已经睡下啦。您说的可是我编的那几只蚱蜢？那是，那是想分给院子里的哥哥们的，只是现下他们都睡了。现下天都黑透了，您早些熄灯歇着吧。”
“这样啊，”杜氏沉吟了片刻，又轻快道：“不急，婶婶明天再教你，咱们还有十来个花样儿没学呢，你也快歇着吧。”说着便离开了。
屋子里再一次陷入静默之中。
三少爷右手拇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半晌，忽地面露狐疑地紧紧盯着白氏：“怎么这么晚，还有人来寻你们？”
白氏僵声道：“乡野妇人，也就这点夜来串门的乐子。”
三少爷皱着眉头，吩咐三角眼：“老石出去看看，只要这排屋子熄了灯，咱们就走，再等不得了。”
三角眼走到门边静静听了听声音，又小心的掏出一方棉纱垫在屋门与地面的缝隙间，这才缓缓推开门。
只见走廊上空无一人，整层楼的屋子全黑了，再无一户灯火。
三角眼退了回来，冲三少爷点了点头。高个子就上前要扛起白氏，白氏愤然：“放开我。”
三少爷瞥了她一眼，对三角眼道：“虽是乡野村妇，倒也有几分讲究，也罢，老石你这把年纪，倒也没什么忌讳了，”又看向倒在地上的姜嬷嬷，“这老货留着无用，留她一条命罢。”
三角眼老石粗粝的声音嘿笑一声，转头随手拿了一块巾布塞在白氏口中，将她扛起来，那高个子也如法炮制，将两个小娃夹在腋下。一行三人都着软靴，走在廊上悄无声息，缓缓地下楼，一路果然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院子口，一辆车盖破旧但车厢颇大的驴车停在院口，驴子轻轻打了个响鼻，一双驴眼瞪得精神，显见是喂足了草料。三人将绑来的母子塞进车里，车角堆满了破烂，散发出一股令人恶心的气味，母子三人忍不住闷哼出声，换来三角眼一记威胁的白眼。高个子转头从院口的桩子上解下一匹马，恭敬地将马的缆绳奉给三少爷，三角眼也从院外牵来一头骡子。
白氏打定了主意，一旦马车上了路，她就想法子帮孩子们解了绳子，一块儿从车上跳下去，官道两边都是稻田，摔不死人，到时候能逃一个是一个。她见匪人们已经放下车帘，立马拿肩膀去撞两个孩子，示意他们转过身去。只听得车外“驾！”的一声，车子已经缓缓移动起来。
孩子们手上的绳索绑得很紧，白氏很快就解得满头大汗，仍然没有一点进展。她身上没有利器，因着晚上不必见客，连头上的钗环都卸得一干二净，此刻便是想寻一根尖物也不得。
正在她焦躁不安之时，只见车角的破布堆里堪堪伸出一只细瘦的手来。
